第197章(1 / 1)

地面留下一片暗红的血痕。

没能挣扎多久,高清永贴着墙面停了下来,打着寒颤,拼命地呼吸。

高观启笑了出来,蹲下身问:“你在害怕?”

高清永已经回答不了他,只是放弃了求生的意志,颓丧地不再动弹,闭上眼睛,淌出两行清泪。

“你哭什?么?”高观启弯下腰,一只手掐住他的脸,叫他直视着自?己,低声问他,“娘死的时候你没哭,小妹死的时候你也没哭,如?今你在哭什?么?”

老人疼得快要?神志不清,听见?他的问话还?是睁开眼皮。二人近距离地四目相对,将?彼此的每一个表情?都看得无?比清晰。

先前的那行眼泪似乎只是疼痛下的自?然反应,这位叱咤风云的权臣,嘴唇张合,发出含糊的气音,高观启从他的口型中辨认出他在骂自?己“孽障”。

高观启在笑,笑得恣意,笑得癫狂,笑到浑身颤抖、满眼泪水。

他脖颈上的青筋狰狞外突,咬牙切齿地道:“我?的父亲啊,你说得对,我?是个孽障。可我?造的孽,终归比不得你。黄泉路上,就请你先行一步。”

高观启的眼泪成?串从高处坠落,有几滴掉入高清永的眼眶,一下模糊了对方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高清永不由闭了下眼,任由他用手扼住自?己的脖颈,表情?里没有恐惧,更没有悔恨,唯有心如?止水的平静。

一生历经跌宕、见?惯离愁的老者,最明白?如?何才能叫人痛不欲生,尤其当这个人是他的儿子。

他咧开嘴角,无?声地说:还?是你与我?最像啊,我?儿……

可惜高观启不随他意,轻声在他耳边说道:“你从来都喜欢这样自?作多情?,我?分明是更像我?娘,你该不会是忘了她吗?我?知道不可能,你只是不敢认,因为你心里清楚,你如?何也比不上她。父亲,我?娘死了那么多年,你还?会在夜里被她惊醒吗?”

高观启刻意放柔了声音,说:“你再瞧瞧,我?是谁。”

高清永迷离中看见?了半张熟悉的脸,想要?驳斥他的荒谬,说是自?己活了下来,却开不了口。

高观启畅怀笑道:“如?果我?娘是你,赢到最后的人一定会是她。从一开始,她就不会放我?活着,也不会让大梁有这数十年的动荡。她教了你那么多,到头来,你既没学会她的果决,又没学会她的明见?,所以今日?才会死在我?手里。高清永,你真是一个废物!”

屋内很快再没了动静。

高观启脚步沉重地走?出来,下垂的袖口上沾了几道灰,木然在宋回涯身侧坐下。

他伸出手,手背上多了几道新?鲜的抓痕,碰了碰,许是温度太冷,没有知觉。好半晌才想起?自?己脸上的眼泪没擦,用手背随意抹了把。

咸湿的泪水渗进伤口,传来一种密密麻麻又不达深处的疼。

宋回涯陪他坐了会儿。

风从二人之间?的缝隙吹过,犹如?浓烈醉人的酒。潦倒的人在醉梦里沉沦浮生,又在片刻的清醒中踉跄前行。

宋回涯站起?身,走?到檐下,看见?一只蜘蛛悬吊在柔软的游丝上,在摇晃的北风中艰难往上攀爬,最后躲进无?风的屋舍,朝着更深处的角落跑去。

她转开视线,瞥见?高清永被棉被盖住的尸体,退了两步,说:“我?要?走?了。”

高观启尚沉浸在自?己滔天骇浪的情?绪中,宛如?一具行尸走?肉,只寡淡说了一句:“不送。”

宋回涯走?到他身后,用脚轻轻踢了他一下,说:“我?觉得,你跟你父亲还?是不一样的。”

高观启生硬扯了扯嘴角,分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是开心还?是难过,说:“宋回涯,你果然会说些讨人喜欢的谎话。”

宋回涯想要?解释,张了张嘴,顺着他的意思道:“我?是在奉承你啊。”

高观启有了些许反应,转过视线看着她,诧异问:“宋大侠居然也会来讨好我??那可真是惶恐。”

宋回涯今日?宽仁大度,不与他计较,转而问:“对了,范昆吾的妻儿还?活着吗?”

高观启好气又好笑,挖苦道:“宋回涯,你真是多管闲事。范昆吾是什?么好东西,值得你特意帮他?”

“你管我?是不是多管闲事?”宋回涯说,“我?这个人喜欢恩怨两清的,他们的下落就交给你了。也不是要?你照看他们,只要?别被你高家的人给牵连杀了,往后的事,各看天命了。”

见?人走?到门口,高观启又问:“你要?去哪里?”

他问的是以后。

宋回涯两手环胸,神神叨叨地说:“自?然是不能告诉你的,怕你半路设伏杀我?。”

高观启残忍地吐出一句:“不留山已经不姓宋了。”

宋回涯唏嘘道:“所以,我?最讨厌你们这些明知故问的人。”

高观启抬起?头,宋回涯已经不见?了。只有几片风从别处衔来的残花落叶,从门口一闪而过。

·

宋回涯踩着青石长阶跳上回廊,见?里头有人,鬼鬼祟祟地歪着身子朝门内查看,发现陆向泽在给父母上香。

她走?了进去,等师弟叩拜完起?身,也从边上取了三支香,恭敬祭拜后插进香炉。

宋回涯凑近了牌位细看,说:“上回忘了问,原来你娘叫冯香来?”

陆向泽点头,眸光温柔地解释道:“我?娘说,她家窗外有一株不知名的花,是某位路过的行商无?意落下的种子,自?己抽根发芽,在墙根活了下来。我?娘出生的当天,那花恰巧开了,满室芳香,我?外祖没念过几年书,觉得这是个吉兆,于是就叫她香来。”

宋回涯说:“挺好。”

陆向泽笑道:“这名字听起?来柔弱,可我?娘从小就要?强。我?外祖走?得早,她一个人照顾弟妹,种地开荒,没叫过一声苦。最初见?到我?爹时,还?颇为瞧不上他,觉得他不配做个武将?,都没自?己壮实。我?爹在她面前从来不敢大声说话,常惋惜她生不逢时,否则也该是个气贯长虹的豪杰。”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略带哭腔道:“如?今也算是……没有辜负她的嘱托,为他们报仇了。”

宋回涯摸出一块帕子递过去,陆向泽摇头推开,抹了把脸,很快平复好心情?。

宋回涯问:“你师兄呢?”

陆向泽拿了块方布擦拭桌案上的香灰,说:“生气喝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