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怜脂抬起眼,和她?对视,片刻后,还是开?了口:“我?知?道?阿姊想问什么,可说来话长,我?犯懒,阿姊还是别问了。”
段素灵心性坚定,很少被什么事情打动,但玉怜脂是个例外,她?总能轻而易举地气到?她?。
强迫自?己?深呼吸后,还是问了:“……我?只?是想问,姑娘是怎么知?道?护国公府的行迹的?”
她?的疑问非常正常,护国公府虽然迟早会倒塌,但绝不是现在,护国公府大房出逃,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别说玉怜脂,就是镇北侯也不可能这么快监察到?。
但这一问她?只?能放到?和玉怜脂独处的时?候,无论何时?,在外头,主家的威严都是不能被打破的。
“有人告诉我?的。”玉怜脂回答。
“谁?若是不可信之人,那……”
“阿姊,”玉怜脂淡淡打断她?,幽黑的瞳不知?情绪,“这世上有两种东西是最难藏住,也最难伪装的。”
“想活命,和想杀人。”
段素灵一愣。
玉怜脂垂下眼:“但凡带着这两种东西的人,他们说的话,做的事,是弄虚作假还是真心实?意,我?从来没有判断错误过,哪怕一次。”
小瑞潭的亭子?里,任凝香疯狂地想活命,前?来抓捕任凝香的守卫情急之下想杀了亭子?里见过任凝香的所?有人。
他们的神情她?见过无数次了,在那些试图瓜分玉氏产业又被她?反过来清扫的敌人与异己?的脸上。
玉怜脂没再说话,微低着头,把玩垂落在腿上的香囊。
…
山里的夜只?能用恐怖来形容,月光也照不透的黑,无处不在的极寒,足以将人的五感压制到?最低点。
外裹防寒的衣物专门选了花色灰白交杂的银鼠兽裘,抬手戴好兜帽,后撤几步前?冲,自?雪地纵跃而起,单臂轻松攀住树干,腰腹发力,一息之内便翻身上树落定,轻盈稳健,树冠之上的白雪也只?抖下些许。
段素灵伏在树间,兽皮的颜色让她?近乎完美地融入这片白雪和枯叶组成的天地,弓弩架在树干的分叉处,稳定弩身。
核心的部?件都抹上了猛火油,这种十分耐寒的物质在极冷的天气里也不会凝固,确保关键时?刻机关能运转正常。
这把弩只?能她?来使用,它发箭时?的震动幅度,箭矢方向,瞄准技巧,只?有她?熟悉。
荒山没有活气,连野鸟都不会在这里生存,耳边只?有鬼呼一般的风声。
段素灵全神贯注盯着不远处那条窄道?,紧张无法进入她?的心,黑暗更蒙蔽不住她?的眼睛。
她?是天生的强弩手、伏击者。她?的双手稳如苍松的树根,行针穿线,切骨落刀,一丝一厘从无差错。她?的坚韧也毋庸置疑,早年间跋山涉水,出关行医,关外尘暴困住马队四天四夜,她?是唯一被救后还能自?如行走的人。她?的敏锐更是万里挑一,目力、耳力,足以媲美军中上等的弓兵。
最重?要的是,她?生来就习得了忍耐,忍耐是伏击者必备的一项能力。
冬夜里人的呼吸会冒出白气,但段素灵一吸一呼的时?间比寻常人要久很多,也更细微,足以融入寒风里不被发觉。
她?的呼吸非常绵长,她?吸入一口气,可以收住很久很久,一如刚出生时?,沉在那个为了溺死?她?而准备的水桶里一样。
为了一击即中,现在她?藏身的地方离官道?的距离很近,所?以她?必须尽可能让自?己?隐蔽到?极限。
隐隐的震地声倏地针一样刺进耳窍,弩身微转方向,过了许久,远处,作为前?锋护卫并排奔跑的两匹马出现了。
再之后,两辆通体沉黑的马车正快速驰来。
手指轻动,握紧了弓弩的连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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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桌上只?放了一盏琉璃灯,车窗外很黑,一团烛光照不亮宽敞的车厢,婆子?和丫鬟们全都换到?了后面的马车,齐力安抚因为恐惧不安而躁动生气的任阳。
任晟抬起头,对面是正在闭目养神的胞姐。
嘴唇轻颤几下,又抿紧,重?新低下脑袋。
任智妤慢慢睁开?眼,唇角没有笑,但看亲弟弟的眼神比对旁人柔和许多:
“不用怕,父亲和殿下已经出了京畿,我?们很快就能和他们会合。”
任晟有些颓丧,呼吸急促几下,抬手捂面:“……真的能这么顺利吗?”
他尚未加冠,暴雨雷霆一样的局势终究深深摇动了他的心神。
此时?此刻,他和后面的弟弟任阳是一样的,都在恐惧,可他不能像任阳那样任性狂放,大多数情况下只?能沉默不言。
任智妤撑着额角:“姑母说了,我?们出了行宫,她?会料理之后的事。”
亥时?到?来的时?候,行宫深夜会燃起一场大火,凶猛的火势会把护国公府大小姐,二少爷,三少爷,四小姐的遗体全部?烧得不成人形,难以辨认。
马车的速度在进入林中官道?的时?候放慢,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车厢时?不时?颠簸。
任晟的脸色没有半点好转,愈发青白:“就再也没有别的路了吗?”
谋逆,这是多么可怕的两个字。
任智妤直起身,冷冷地盯着他:“你是任氏未来的主君,畏首畏尾,成何体统。”
任晟抹了把脸:“我?只?是……”
“唳!!!”
马濒死?的嘶叫和天旋地转同?时?到?来,上一秒任晟还坐在马车的右侧,再一眨眼,他和任智妤同?时?被剧烈颠簸的车厢震到?了底部?。
车外,马夫和拉车的马匹脖颈处没入没有尾羽的利箭,瞬间暴毙。
车厢不受控制地朝前?倾倒,他们摔落在了厢门处,如果?不是厢门朝内打开?,此刻他们已经跌出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