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月下来,老太君与两个儿子先后数次大吵, 那阵仗,府里的老人也?是没见过的。
往年亲热无比的安平伯府也?许久不来了,没了安平伯夫人交心, 王老太君更加郁郁不乐。
主院那边守卫森严,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侯爷一直不肯议亲,之前春花会相看各家也?没个结果。
去了趟冬祭, 听说?在那边处置了主院的一个马夫,回来之后下令把院里的所有人都重新查了个底朝天,却不知道为了什么缘由?。
朝堂政事,大营军务,忙得不可开交,没安定几月,又领兵出征了。
方才得胜归来,又遇上太皇太后崩逝,议亲更加遥遥无期,先前老太君看中的梅家小姐据说?已经和?别家换了庚帖,表姑娘赵庆姗也?希望渺茫,侯爷极为不喜安平伯府,厌恶到直接下令不许伯府之人常常登门。
主院事情没完,西院也?不太平,先是闹了一场瘟疫,好不容易好了,结果谁都没死?,最得宠信的方姨娘却一命呜呼了。
大郎君伤心,两个小主子也?是食不下咽,夜不安眠,不过庆幸的是,大夫人好像好多了,只是还如先前一般不打理事务。
西院没了约束,下人们难免惫懒,半月前被缓过来的大郎君罚走了一批人才又安稳下来。
珠玉院的那位玉姑娘更是凄惨,本来身体就弱,冬祭病得昏死?吐血回来,前段日子又差点被赶出府,日夜抄经削了小半条命去,现下缩在院子里,深居简出,像只躲猫的夜磨子。
……也?不知道府里是冲撞了什么,今年似乎格外地不平安。
椿?日?
这些话,下人们也?只敢私底下说?说?给最亲近的人听,虽然是各自钻各自的被窝,悄摸声小心议论,但大多人心里都蒙着个疑影。
地上盖着一层雪,园子里的人都在做着份内的事,廊中,稳重的脚步声极快,仆下们纷纷回首,一瞬间又全都低下头?行礼。
“侯爷。”
“侯爷!”
“……”
余光只看见主子疾速离开的背影,似乎带着冰冷压抑的戾气。
人走远后,彼此对视一眼。
这是又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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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明跟在后面,几乎小跑起来,心中焦急,又不敢开口问。
他方才也?听到了谢滨和?谢砚深的对话,看主子爷现在的反应,也?知道一定是哪里出了大差错,但他实在不懂其?中关窍。
只知道,这和?珠玉院必定脱不了干系,他们主子一世英明,只在那位身上屡屡破例。
果不其?然,几步前的身影没有回主院,而是一头?扎进了竹林,沿着小道,完全是以逼近的架势到了珠玉院的后门,脚步停住,微侧回来的侧脸散发着浓重的寒气,眸中狠戾一闪而过,又极快压下来。
福明不敢再?看,回神?连忙上前,按暗号敲了几下门。
很快,门开了,不是最快一直贴身跟着玉怜脂的段素灵,是另一个玉氏的家生奴婢,叫竹扇。
竹扇探身出来,一抬头?,登时被吓了一大跳:“侯,侯爷……”
谢砚深面无表情,抬手将门推开,大步走了进去。
福明没立刻跟上去,转头?朝门边不知所措的竹扇快速问:“姑娘呢?今日怎么不是段女?医来开门?”
竹扇立马答:“姑娘正睡着呢,药玉堂来了几个病症棘手的病人,段女?医出府去诊治了,过几日才能回来。”
说?着,面色又青又白:“福总管!这,侯爷这是怎么了?姑娘刚睡下,有什么事不如和?我说?……”
福明登时瞪了她?一眼:“主子们的事儿,和?你说??这话你幸好是让我听见,否则还不扒你一层皮?”
“可侯爷刚刚……”脸色黑得惊人。
而且,谢砚深很少亲自来珠玉院,上一回亲自来,还是玉怜脂写信要和他决裂前病倒那次。
换而言之,他来了,肯定是有大事。
“侯爷对姑娘如何,你往日难道是瞎的?把门把好,别跟过来。”福明却不理她?,抛下这句,转身跟进了院子里。
竹扇踌躇片刻,而后下定决心一般,急急关上门,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
寝房的门紧紧闭着,谢砚深疾步而来,到了门外,却又猛地顿住。
垂下眼,薄雾一样?的阴影笼罩在眉眼间。
在原地静默了许久,一直到福明跟上来在旁候着好一会儿了,才慢慢抬起手。
细碎的摩擦声似有若无,沉重的门缓缓推开,谢砚深轻步走了进去,才入房内,女?儿闺阁柔软的绵香扑身而来。
脚步转向右边,越过珠帘、屏风、纱幔……离床榻越来越近,终于,一道蜷缩着的细瘦身影落入眼中。
房里的兽金鼎里燃着银骨炭,砖下地龙升腾灼热,玉怜脂只盖了一层软被,用一种完全防备的姿态侧睡着,双臂团在身前,两只手贴着脸颊。
又是许多日不见,她?面容上病弱的苍白丝毫没有减退,反而更加憔悴。
鬼使神?差的,在看见她?的一瞬间,谢砚深的怒气、质疑、焦急,全部一散而空。
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些日子他很少回来,没有时时陪伴她?,又害她?病得更重了。
动作放轻到极致,在床沿边坐下,细细看着她?,手伸过去,指尖缓慢轻触她?的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