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将军府后门出去便是这座岛上唯一的湖,再往前走一段就到了海边,这个时辰依旧有不少孩童在海边玩耍,这座岛上统共也就几千人,家家户户都彼此熟识,夜不闭户,孩子们大的带小的,都在一块玩耍。
随处可闻海浪声夹杂着孩童的欢声笑语,暥儿瞪着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瞧什么都新鲜,祝云瑄也在看那些孩童,梁祯问他:“陛下在想什么?”
“这些孩子……就一辈子都这样吗?”
“这不挺好吗?无忧无虑,不用被逼着念书,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见祝云瑄脸上露出不赞同之色,梁祯笑了一笑,才正经说道,“其实没有,这个岛上但凡超过十二岁的男孩都得入伍,军营就在山后面的海边,这二十多年家父一日都不敢懈怠,不敢叫这些人过得过于安逸而失了血性,怕他们有一天会没了自保能力。”
祝云瑄皱眉道:“终非长远之道。”
“那陛下可愿意给他们指一条明路?”
祝云瑄觑了他一眼,没有表态,继续往前走。
暥儿看着海滩上细白的软沙子,也想下去踩,扭着身子不停想要梁祯放自己下来,被祝云瑄制止住了:“想要玩明日白天再来,一会儿就起风了,再往前走一段就回去吧。”
没有得逞的小娃娃失望地趴回了梁祯的肩膀上,梁祯笑着轻拍了拍他的背:“乖,明日带你来捡海螺,比上次在海市给你买的还大。”
小孩儿瞬间亮了双目:“真的吗?”
“真的,父亲从来不骗人,更不会骗我们暥儿小宝贝。”
梁祯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瞎话,祝云瑄没有揭穿他,眼中有转瞬即逝的笑意。
天边最后一抹余晖收尽时,他们才回了将军府去,梁祯将祝云瑄父子俩送到房门前,进门之前,祝云瑄最后与他点了点头,牵着孩子就要转身,梁祯却又忽然伸手,猛地将他拉了回来。
祝云瑄一愣,抬眸便对上了梁祯含笑的双眼,梁祯贴近他,在他耳边低语:“陛下,当年离开京中时我确实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回大衍的,这三年我也的确做到了,可是大衍传回来的消息是你一直不肯立后,我才会去闽州,原本只想要趁着你南巡过来远远看你一眼,却无意中知道了水师总兵府里还有第三个孩子,你说,我又怎还会放过你,你既给了我念想,便再不能推开我。”
暥儿仰着脑袋,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们,祝云瑄没有动,轻闭了闭眼睛,半晌之后低声喃喃:“……你永远都是这么混账。”
“我混不混账,陛下以后便知道了。”
笑着说完,梁祯退开身,又抬手摸了一把暥儿的脸:“乖,跟你爹爹回房睡觉去。”
小孩儿爬上床,还在玩那些怎么也玩不厌的竹编兔子,祝云瑄将人按进床里,低头亲了亲他:“乖乖睡觉,明日再玩。”
暥儿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爹爹,你以前送给暥儿的那些小兔子、小狗狗是父亲做的吗?”
“……嗯。”
“父亲对暥儿真好,暥儿也好喜欢父亲。”
祝云瑄低声一笑:“嗯。”
第六十五章 岛上日常
翌日早上,用早膳时梁祯提起想带暥儿去拜祭自己父亲,祝云瑄正抱着暥儿在给他喂粥,听到梁祯说的,抬眸瞥了他一眼:“想去便去就是了……”
梁祯笑了一笑:“怕陛下会觉得不好带小孩子去那种地方,陛下同意就行。”
“……暥儿既然叫你父亲,去拜祭祖父也是应该的。”
梁祯眼中的笑意加深:“好。”
萧君泊的墓地在岛上西南边的山上,一小块山地全部用作了坟地,这二十多年岛上陆续有人去世都埋在了这里,萧君泊的墓地也只占据了很小的一块,并不突出,石碑是梁祯亲手立的,被擦拭得十分干净,正中间刻着“先考萧大人讳君泊”,左下角刻着“不肖子萧念泣立”。
碑上还有一篇墓志铭,记载着萧君泊的生平,他流落海外这二十多年都未再续娶,妻子一栏只有梁祯和他爹爹的名字。
梁祯将祭品一一摆放至墓碑前,点燃了纸钱,祝云瑄站在他身后默默看完了那篇墓志铭,萧君泊悲壮的一生仿佛在眼前走马观花而过,叫人唏嘘不已。静默片刻,他抬手按了按懵懵懂懂的暥儿的肩膀,提醒他:“好孩子,跪下给你祖父磕个头。”
暥儿听话地跪了下去,在坟前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响头,梁祯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拿了一串元宝纸钱给他,握着他的手扔进了火堆中。
祝云瑄则亲手端起了祭酒杯,在碑前洒下了三杯酒。
拜祭完先人,他们便下了山,祝云瑄的心情还有些沉重,倒是梁祯语气轻松地主动与他提起,他爹爹的尸骨就埋在沅济寺后山的山脚下,他从前的庄子旁,当年是沅济寺的住持帮他爹收的尸,他只盼有一日能将他爹与父亲合葬到一块,好了了他父亲的遗愿。
祝云瑄微怔:“……为何你之前从未提过?”
梁祯摇了摇头:“当年老住持怕先帝找到我爹的遗骸,连墓碑都不敢给他立,一座无名的坟包而已,有什么好提的。”
“所以你在那里建了个庄子,其实是为了给你爹守墓?”
梁祯叹道:“是啊,可惜庄子已经被收缴了,原本离京的时候我有想过把爹爹的尸骨一块带走,只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他已经入土为安多年,何必再惊扰他,便托了老住持继续帮我照看着,没曾想会在南洋这边碰上父亲。”
祝云瑄的目光飘忽了一瞬:“庄子还在。”
“嗯?”
祝云瑄敛了眼中情绪,告诉他:“庄子……我没叫人动过,都还是原样子,也没赐给过别人。”
梁祯轻声笑了起来:“那就好。”
祝云瑄有一点尴尬,岔开了话题:“你后来的名字,是你父亲取的?”
“嗯,”梁祯嘴角噙着笑,与他解释道,“早在当年父亲奉命出征之前,就给还在我爹腹中的我取了这个名字,他说无论是男孩女孩都能用,他那时已经知道自己去了就再无可能回来,这个名字,算是留给我爹的最后一点念想吧。”
说起这些往事时,梁祯的神情中已再无半点从前的阴郁和晦暗,只有藏在笑容背后的那一抹并不明显的惆怅,祝云瑄知道,他是彻底放下了。
见祝云瑄神色恍惚,被他牵着的暥儿又一脸茫然仰着头不停看他们,梁祯无奈一笑,把孩子抱起来,问祝云瑄:“陛下想不想去看看这海岛上的军营?”
祝云瑄恍然回过神:“……可以看?”
“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梁祯领着他们顺着另一条路上了旁边的山头,这岛上的山都不高,两刻钟就到了山顶,山后面的景象尽收眼底。
原来在这山后竟还有前头一半大的地方,列队整齐的兵丁就在这里操练,海边的码头上停了约莫二十艘船,虽远不及大衍的水师,也着实叫祝云瑄震撼无比。
梁祯道:“当年父亲带了最后仅存的一千人来这里,加上在这岛上长大的孩子,和这些年接收的从南洋其他地方逃难过来的人,现在这支队伍已有近三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