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意惟急促地呼吸,看着阮钺痛苦地伏在地上,剧烈地犯着恶心,这恶心明显是因为他,因为和他进行了亲密的接触。
全身的燥热感一下子冷结成冰,他张大嘴巴想喘气,却发现什么也吸不到,胸口像有重物压着,细窄的气道被压得接近闭合,就连鸣哮音也渐渐减弱了。
他的哮喘又犯了。
阮钺缓过来的时候,谈意惟已经没了动静。
室内很安静,防盗门一直还开着没有关,偶尔有出门上班上学的人路过,好奇地向里头张望上一眼。
阮钺站起来,发现谈意惟缩在墙角,脸色发绀,额前和脖颈上都是淋淋的汗。
“谈意惟?”阮钺叫了一声,扑上前去查看,他把人扶起来,变成半坐位,又解开衣领,耳朵贴在胸口听了听心跳。
没骤停,但很微弱,怎么喊也喊不醒,阮钺冲回房间拿手机打120,然后拿了急救药和储物罐,将面罩扣在谈意惟口鼻上,揿下药罐,附在人耳边焦急地,慌张地反复说:“坚持一下,吸气,吸气好不好,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振作一点,呼吸……求你……”
阮钺的汗从额角滴了下来,砸在谈意惟无力下垂的手背上,谈意惟好像听见他讲话,在他怀里动了一下,呼吸声略微明显了些,气雾状的药弥漫在储雾罐里,随着一吸一吐渐渐沉积到了气管中去。
阮钺紧紧盯着他的脸,观察他的反应,在一瞬间,甚至产生一种恐怖的想法,万一谈意惟真的被自己害死了,自己又该怎么活?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呢?为什么要采取强硬的手段呢?为什么要逼迫他,甚至,甚至伤害他的身体。
谈意惟耳后的伤口出了一点血,已经凝成血痂,他的皮肤本来细嫩,又敏感,轻轻一划就会出现肿起来的划痕,更别提大力的捏握,在血痂旁边,艳红色的指痕高出皮肤表面,乱七八糟的,好像在控诉着所遭遇到的一切暴力对待。
这是谈意惟第一次因为自己受伤。
阮钺扣紧了面罩,间隔几分钟再次给药,几次呼吸之后,谈意惟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些,大概是是血氧上来了,胸脯也开始小幅度地急促起伏,意识却还不很清楚。
没过多久,救护车到了,阮钺卸了力,把人交到医护手上。
进了医院,吸氧,打针输液,被要求住院两周。
输上激素之后,谈意惟昏睡着,呼吸已经渐趋稳定,阮钺坐在病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谈意惟看。
他木着脸,隔几分钟就去摸人的脉搏,一直陪到晚上,没吃饭,没喝水,也没给学校老师请假,九点多的时候谈意惟睁开了眼睛,迷茫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扭过头来发现了一脸疲惫的阮钺。
阮钺不敢碰他,也不说话,垂着头等待审判,谈意惟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了句什么,阮钺没听见,也不敢听,沉默了一会,站起来,说:“我去帮你买饭。”
谈意惟哑着嗓子,又问了一边,他问:“阮钺,你觉得很难受吗?”
发问,针对的是之前干呕的反应,但听在阮钺耳朵里,自然地解读成了:“把我害成这个样子,你觉得难受吗?后悔吗?”床边站着的人低下眼睛,把病人露出来的手塞回被子里,然后迅速拉开距离,说了一句:“对不起。”
谈意惟又把眼睛闭了起来,在阮钺转身走出病房的时候掉了几滴眼泪。
在办入院手续的时候,阮钺选的是三人间,同屋还住了其他两个人,一个是八十多的老太,一个是刚刚退休的老阿姨,都是儿女在陪床,接近熄灯的时间,老年人睡得早,已经有浅浅的鼾声在响。阮钺没去多久,很快就打包了一盒咸粥和温水回来。
咸粥是在医院一楼的肯德基买的,这个点也没有别的餐厅还营业,只能凑合吃,阮钺把塑料盒子打开,拆开餐具包,手扶着谈意惟的肩膀,让他坐起来,想自己上手喂,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粥和勺子塞到病人手里,自己转身去搭陪床用的折叠椅。
折叠椅又窄又小,阮钺一米九的大个儿,只是坐在上面都显得憋屈,谈意惟捧着粥盒发呆,想起在老家的时候,阮钺没有自己的房间,睡的也是这种吱吱作响的折叠床。
小时候,他偶尔因为回家晚了被关在门外,就跑到阮钺家留宿,阮钺让他睡小床,自己铺了被褥在地上,无论什么季节,什么天气,把更舒服的窝穴留给谈意惟,什么需求都先考虑谈意惟,谈意惟以前觉得,也许是因为自己看起来很瘦,很弱,阮钺照顾他,让着他,是出于对弱者的保护和关爱。
但现在,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又在想,或许阮钺对他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单纯的感情,感情里或许也掺杂了一点难以启齿的欲望,并且刚好与近乎本能的,对同性间亲密关系的抵触相违背。
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对自己有隐秘的欲望,本来是件值得窃喜的事,但他也眼睁睁地看着,阮钺会因为这种欲望痛苦、干呕。他本来也了解阮钺的这种心病,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可到了真正见到阮钺因为自己而恶心呕吐时,心脏还是像凌迟一样痛,比痉挛的气管痛,比出血的耳朵痛,比磕碰之间几乎撞出眼泪的鼻梁还要痛。
有一次失控,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失控,这一回是强吻,下一回会是什么?这一次是难受到干呕、胸痛,下一次又会是怎样?
人有趋利避害的本性,如果一种爱是有害的,危险的,那么是不是也需要规避,需要远离,需要在身边竖起自保的矛,抵御的盾。谈意惟是过敏体质,每次去医院开药,医生经常会说,抗过敏药,都是对症治疗,不是对因治疗,最简单实用的办法,还是尽量地远离过敏原,只要在物理上做好防护,就可以避免各种症状的出现。
那么,如果自己已经成了阮钺的过敏原,分开会不会是更好的选择?
住院一周半之后,谈意惟在阮钺去打饭的时候,给他留了一张纸条,一个人偷偷跑出了医院。
# 只有相思无尽处
第35章 小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至今为止,谈意惟和阮钺分开最久的一段时间,是他高三上学期专业集训的时候。
他的同学大部分都去了全封闭集训的画室,但是他不愿意在机构住宿,每天坚持坐公交车往返,那时候阮钺正常上学,比他更早出晚归,两人都忙着奔前程,只有画室偶尔放假的时候才凑在一起做作业。
高中生没有手机,加上时间紧任务重,每天素描、色彩、速写反复练,常常要通宵,在公交车上甚至也要画上两张,并没有什么余裕来感受孤独。
集训时间接近半年,画室两周休息一天,他因为辛苦瘦了很多,每次见面,阮钺都要给他煮好几个鸡蛋吃。
如果可以,他想要一直和阮钺在一起,很难想象真的长时间分开会是什么感觉,但现在,一切都要按下停止键,他摸摸自己的胸口,感受了一下感情的浓度,想到要分开的时候,只觉得难受得好像要死掉了。
但比起自己难受,他更怕阮钺难受,住院期间,他每天看着阮钺小心翼翼,保持距离,总觉得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的世界很小,又以艺术为专业,可以将感情看作人生中的头等大事,但阮钺的天地很广,一个合格的医生,需要时时刻刻保持冷静、理性,情绪的过分波动是有毒的,不被允许的,谈意惟比谁都知道,阮钺有多么努力,多么上进,他不想折磨阮钺,不想成为阮钺奔向成功的途中一条可能误入的歧路。
他在给阮钺的纸条上这样写道:
“我要去‘集训’一段时间,冲击年底的几个大展,就不回家了,不要找我,不用担心。”
在最后,又画上了自己的小头,一个安慰的眯眼笑的表情。
他扯掉手腕上写着患者信息的的手环,换掉病号服,混在前来探视的家属中溜出了医院。
他和迟映鹤联系好了,打算加入迟映鹤的团队,和他们一起学习创作,并且在工作室住上一段时间。工作室的三楼算是一个临时宿舍,团队成员有时闭关搞作品,就会住在这里,一共四个卧室,一个被改造成电影房的客厅,艺术气息和生活气息都很足。
迟映鹤没有计较之前的误会,很快给谈意惟收拾出了房间,还把家里养的狗带来请他照顾。谈意惟对很多毛发类的东西过敏,好在狗毛还不是他的过敏原,三楼一般也没人上来,有狗在这里陪他,也就不会害怕了。
他安顿下来,看到阮钺发来一条消息,一份word文档,是阮钺替他记的哮喘日记,里面详细记录了每一次病情发作的症状与用药情况、平时维持药物的加量减量,和文档一起发来的还有一句话,阮钺说:“我不在身边的时候,照顾好自己。”
谈意惟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感情又激荡起来,溺得人几乎喘不过气,他倒在床上,捂着脸默默地哭了半小时。
阮钺帮谈意惟办过“自动出院”手续之后,一个人回到了出租屋。
他搬回关了谈意惟一个月的主卧,在房间里发现了好多谈意惟手绘的小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