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五天,孟流一定要拉着他去做检查,不去和协就去定安医院,反正非得去查一下突然嗜睡是什么原因。谈意惟吓了一跳,赶紧推脱说其实是过敏药吃多了,副作用而已,不用看医生。
此言一出,孟流又担心他是对首都的什么植物过敏了,展览虽然要持续三个月,但需要参加的各种曝光活动第三天就已经结束,为了小学弟的身体健康,孟流当机立断地改签了车票,带着谈意惟提前回了江滨。
晚上十点,谈意惟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出租屋。
家里很安静,阮钺也不在,不知道去哪了。谈意惟很心慌,摸到阮钺的卧室,检查了一下那些生活用品、课本电脑都还在不在,确定人不是搬走了之后,又跑到学校图书馆的通宵自习室,在门外偷偷地张望了一下,见到阮钺正坐在第三排面无表情地戴着耳机刷题,才放下心来,躲在外面又看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回家去。
第二天,他发消息问阮钺什么时候回家,说自己提前回来了,一个人在家有点害怕。
这一回,阮钺很快回复了,说今天要考四门试,晚上七点就回去。
谈意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愿意和好的信号,坐立难安地在家等了一天,到了晚上,觉得还是得做点什么实际的事,就试着下厨去摊了三张煎饼。
他知道阮钺喜欢吃这个,但这种薄饼新手做起来很容易翻车,一边看教程一边试,还是浪费了很多面糊,勉强只做出薄厚均匀的三张。
做的过程中,右手食指还被电饼铛烫了一下,虽然马上拿去冷水下面冲了,没过一会儿,还是慢慢渗出一个水泡。
阮钺回来得很准时,脸色比上次视频时看起来还要差,谈意惟也不敢多说话,殷勤地把煎饼端上了桌,眼巴巴看着进门的人,想让他赏脸过来吃上几口。
阮钺背着包还没放下,站在玄关处,看了看谈意惟,又看了看煎饼,很轻微地叹了一口气。
最后,还是阮钺动手调了酱汁,又炒了一点菜,三张煎饼有两张都卷给谈意惟吃了。
两人默默吃饭,谁也没说话,谈意惟烫伤的地方红肿、发痛,拿筷子的时候一直小心地翘着食指,阮钺发现了,也没安慰几句,只是沉默地拿起手机点了外卖送烫伤膏来。
一顿饭吃毕,阮钺把碗筷一推,终于开口说话,他说:“对不起,我这几天想过了,是我不应该。”
谈意惟动了动耳朵,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开口道歉,他抬起头,露出带了几分茫然的表情,然后就听到阮钺继续说:
“我不应该过分干涉你的事情,你也一样,可以不要把那么多注意力放到我身上,你平时做作业、参加活动也挺忙的,还是好好做正事比较重要。嗯,我是这么想的。”
第28章 我不是小学生
又来了,谈意惟低下头,默默又咀嚼了两下,把最后一口煎饼咽下肚子,视线在阮钺的筷子头上勉强聚焦,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故作镇定道:“哦,你说的什么呀,我听不懂。”
两个人相对坐着,整个餐厅陷入沉默,阮钺过了一会站起来,动作麻利地把桌上的碗筷摞起来,拿去厨房洗。谈意惟也不帮他,逃跑似的哧溜一下跑回卧室去了。
他关上卧室门,扑到枕头上,觉得自己应该要感到非常失落,非常伤心,他不敢仔细思考阮钺话里的意思,只钝钝地在脑海里想把那几句话挥一挥手拍散。
他把头蒙进被子里,自言自语地安慰了自己几句,说,阮钺的性格就是那样、那么说不代表就那么想、肯定是因为误会在说气话而不是真的觉得自己烦……
好声好气地劝了一会儿,可能是条件反射一样的心理防御机制起了效果,他只觉得心上麻麻的,像隔了一层什么,并不十分伤心难过,就把耳机一戴,摸出了一颗氯雷他定吃,准备立刻睡觉。
在抗过敏药的作用下,倒是很快睡着了,但在梦中总觉得很着急,意识像坐过山车一样上上下下,颠得人头昏脑胀,恶心反胃。半梦半醒之中,又感觉好像有人拧开卧室的门,把自己的右手从被子下面拿出来,然后往烫伤的食指上擦了点冰冰凉凉的东西。
昏昏沉沉不安稳地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醒来,先是感到一阵无边无际的茫然,然后突然袭来一阵锥心的伤感。
不管理由多么充分,不管在逻辑上能够怎么理解,他很讨厌阮钺这个样子,明明行动上并不吝啬毫无保留的体贴与关心,但一发生什么冲突,嘴巴里却能讲得出这么冰冷的话。
什么“可以不要把那么多注意力放到我身上”,这种话太坏了,真是太坏了,阮钺明明知道自己有多么依赖这段关系,受不了一点推拒,怎么还可以理直气壮地要夺走自己生活中的唯一一点热源,唯一一点五彩缤纷的快乐的幻想。
这时候,谈意惟又想到一种更恐怖情况阮钺可能已经发现了自己难以宣之于口的用心,并且是用义正言辞的方式发出了拒绝的信号。
如果真是这样,又该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地等阮钺那一天真的挑明了开口拒绝,到那时候,自己肯定会伤心得肝肠寸断,心碎到快要死掉。
他为这种可能在未来发生的严重的哀伤感到万分惶恐与恐惧。
七点钟,阮钺刚起床,不知道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过来敲谈意惟的房门,问他在首都的这几天有没有复习过两天要闭卷考试的公共课。谈意惟拉开门,神情恹恹的,木着一张脸,说没有,没背,没复习。
要考的公共课是《马克思主义原理》,医学院和艺术学院不是一个老师在教,阮钺并不知道谈意惟的老师都划了哪些重点要背,但也知道这种通修课完全不复习的话肯定还是会有挂科的风险。在艺术学院的规章制度中,本科生一旦有挂科的历史,不管其他课程的成绩有多好,都会在大三年级失去参加保研的资格。
阮钺有点生气,说:“就算公共课成绩不计入保研绩点,也不能一点不背吧?你上学期的艺术概论好不容易擦线过,马原又不难,背两天书的事,这个时候怎么能偷懒?”
谈意惟听着他教育,手指紧紧抠着门框的木边儿,不发一言,摆出一种消极抵抗的姿态。
“只是要求不挂科而已,很难吗?为什么就不能自己上点心呢?”
阮钺连续用反问句,语气一句比一句强烈,几乎是一种教训的口吻,谈意惟咬了咬嘴唇,忽然仰起脸顶了两句嘴:
“我不要背,我不想背。”紧接着,他又深吸一口气,开始翻起昨晚的旧账,说:“你不是说不应该干涉我吗?现在还,还管我干嘛?”
“我说的是不干涉你交朋友,不是”
“都一样的,都是我的事。”谈意惟直接打断了阮钺,这样反驳道。他的性情一向和顺,从来不敢正面对抗任何人,出现这样强硬的反应确实十分罕见,就连最熟悉他的阮钺也很少见到。
阮钺沉默下来,一双黑而沉的眼睛盯准谈意惟的脸,好像是第一次遇到孩子叛逆发作的大家长,也不知道这时候是该发火还是该继续讲道理。
谈意惟也不看他,扭头回房噼里啪啦地收了书包,匆匆把T恤和裤子套在睡衣外面,见阮钺还纹丝不动地杵在卧室门口,就试图从他身边与门框的缝隙之间挤出去,却一下子被捏住了后脖颈。
“哪儿都不许去,在家复习。”
阮钺的声音冷静,武断,毫无商量余地,他把人拉到书桌边,强行将书包拉扯下来,谈意惟在他手下作金蛇状狂扭,无奈力量差距悬殊,还是被死死按坐在了椅子上。
迫于淫威和武力压制,谈意惟不情愿地掏出课本,16开的绿色课本,和刚发下来的那天一样干净,一条笔记、一道波浪线都没画,阮钺眉头皱得很紧,当即回卧室拿了手机,一番搜寻之后,不知道从哪儿弄到了艺术学院马原课的重点笔记pdf,在微信上传给谈意惟。
与此同时,与复习资料一起在手机屏幕上弹出的还有迟映鹤的消息,迟映鹤刚刚回到江滨,在和孟流的三人群里邀请两个人来工作室参观:
“之前说好的,如果你们能来我会很高兴。”
谈意惟看了立在旁边,一脸阴沉的阮钺一眼,闷闷不乐地回消息,说后天有一门考试,这两天要突击背书,应该没时间去了。孟流可能还没睡醒,迟迟没有在群里发言。
阮钺上午还有考试,不得已要出门,但也没有对谈意惟放松看管。出租屋的房东在装修的时候给房间配备了很多智能家居,用来操控各种电器的智能屏是有监控功能的,只要有人影在屏幕摄像头前走动,就会被录下一段影像保存、上传到云端。阮钺在出门之前把智能屏挪到了谈意惟的书架上放着,说晚上回来要检查云端的录像。
谈意惟不理他,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直到听见外面的防盗门被大力关上,屋子里恢复了死一样的安静,他才卸下力气,软绵绵地往桌上一趴。
以前还不觉得,现在总感觉阮钺管着他像管儿子似的,毕竟这智能屏的“看护功能”之一就是“检查孩子是否开始认真学习”。这种感觉让谈意惟很苦闷,很不高兴,他充满怨愤地看了智能屏一眼,捏着鼻子做了个鬼脸。
“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