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意惟很高兴能被观众看到自己的作品,就拱起脊背抱紧肩膀,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只鸟。灰扑扑的鸟从高大的“矿石”中不断汲取着维持生命的养分,迟映鹤在他的展位前停留了足足有十分钟才离开。
展览会持续一天时间,中午休息时,谈意惟跑去洗手间拿掉头套洗脸,场馆里开了暖风,十分闷热,他把鸟头搁在洗手台上,甩了甩汗湿的头发,掬了一捧凉水拍在脸上。
再次抬起头来抽出纸巾擦脸的时候,迟映鹤从洗手间门口走了进来。
见到生人,谈意惟手忙脚乱地擦干水珠,从口袋里拿出口罩,慌慌张张地挂上耳朵。
艺术家温和地对他笑笑,走到另一个池子洗手,很自然地搭了一句话:“你是那个做‘生命补剂’的小同学?”
谈意惟把鸟头提起来,抿了抿嘴,应了一声“嗯。”
迟映鹤身材高挑,姿态也优美,微微弯着腰洗手的样子像临水而立一只仙鹤,他微微偏过头来,在椭圆的镜片后笑,说:“我有注意到,你的作品细节做得特别好,很有感情,我很喜欢。”
“嗯……”谈意惟捏着鸟头,对突如其来的夸奖有点无所适从,紧接着,就又听到艺术家开口问:“可以和我说说它的立意吗?”
阐释作品立意本来就是在课堂上经常进行的环节,虽然对于艺术家来说,用直观的形象“说话”,比用阐述的语言申说意义要更加重要。谈意惟想了想,犹豫着回答说:
“其实也没有,什么深刻的,内涵。灵感是……来源于我的一个朋友。”
“朋友?”迟映鹤洗了三遍手,从嵌在墙上的抽纸盒里抽出纸巾来擦,很捧场地继续说,“真好,真羡慕你们的友情。”
见迟映鹤没有像孟流一样说什么“其实是男朋友吧”之类的话,谈意惟微微松了口气,他倒不在意自己被说成什么样子,只是怕这话有一天传到阮钺耳朵里会惹阮钺生气。
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对迟映鹤说:“他对我很好,我,我很感激。”
迟映鹤又笑了,擦干手之后转过身来,看着谈意惟已经戴上眼镜的眼睛,竟然是带了些真诚地讲:“所以你认为他是你的‘生命补剂’吗?可我觉得你本身就是个很有能量的孩子,别总把自己放在低位,自信一点,无论是生活还是创作的状态都会更好的。”
谈意惟没想到一个陌生人会对自己说这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迟映鹤好像又看出了他的窘迫,很体贴地结束了话题,转身走出了洗手间。
谈意惟靠在白色瓷砖的墙面上,平复了一下和陌生人说过话之后的心情,他把口罩摘下来,再慢慢把鸟头重新套回头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被夸奖了一番,心里还是渐渐地感到有些高兴。
晚上六点,展览结束之后,孟流拉着嵇贤来找谈意惟,说柯老师请吃饭,喊谈意惟一起去。
柯老师学问很好,人又风趣,在每一届学生中都很受欢迎,同学们尤其喜欢和他一起吃饭,说每一次和柯老师聊天都会很有启发,能得到不少创作上的灵感。谈意惟正在往自己的打底衫上穿外套,听到孟流兴冲冲地过来邀请,也有点心动,他和孟流、嵇贤一起往场馆外跑去,见到柯老师和迟映鹤一起等在大门外。
迟映鹤手指里夹着一根细细的香烟,柯老师头发已经花白,腰板微微佝偻,清癯而脱俗,是典型的带点艺术气质的知识分子模样。
谈意惟有点紧张,很小声地问候:“柯老师好,我是实验艺术专业的谈意惟,这学期也选了您的课,请您多指教。”柯锡微微笑着看向他,说:“你好,我记得你的,才上一年级对吗?”
孟流见谈意惟这么拘束,开玩笑似的撞了下他的肩膀,说:“你的装置做得这么用心,以后多找柯老师请教请教,别老闷着自己琢磨,碰撞才能产生火花啊,对不?”
迟映鹤的车就停在南门外,几个人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向校门口走。快走出学校的时候,谈意惟想起阮钺的规定,赶紧拿出手机跟人报备,说今晚展览结束之后跟同学老师出去吃饭了,要晚点回家。
消息才发出去,阮钺的电话立刻就打了过来。
谈意惟抱歉地和大家说了一声,走到一边去接电话,电话一接通,就听到阮钺在那边问:“跟谁吃饭?”声音冷冷的,好像是不太高兴。
“就,一个学长、学长的对象,还有一个学院老师,和老师的朋友。”谈意惟如实地回答,只是没说学长的对象是个男的。
阮钺沉默了一会儿,还没开口,谈意惟立马又补充道:“嗯……这个老师的专业方向,我还挺感兴趣的,想多了解一下,以后也许能找他指导毕设呢……”
一听是有正事要做,阮钺也没有真的禁止他去,只是下达了一系列指令:
“你现在去校门口借个充电宝,把手机充上电,打开实时定位,快结束的时候给我发信息,我去接你。”
谈意惟顺从地“哦”了一声,然后挂了电话,回到大部队里面,孟流八卦地问他:“这是跟谁报备呐?”谈意惟缩了缩脖子,结结巴巴地说:“嗯,家,家里人不放心。”
柯老师这时候插了一句:“谈意惟是本地人?”
谈意惟更窘了,话也说不出,只能连连摇头,大家见状都笑起来,说小谈家风可真严,隔着这么远也管得这么紧。
谈意惟脸红红的,又捏了捏口罩上的鼻梁条,嘴唇在黑色的熔喷布后面抿成一条线。
他觉得有点不妙,自己好像是有点喜欢这种被误会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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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谈开窍倒计时?
作者最近眼睛不太好,跑了几回医院,更新频率可能稍微慢点(?﹏?)一周保底1+,这周要做榜单任务会更1.5w
第23章 永远不分开
柯老师人真的很好,和他聊过天之后,才知道在学生之中的好名声并不是空穴来风。
不需要过多时兴的理论装点思想,也不出惊世骇俗的叛逆语言,更没有那种天才身上惯见的有毒的傲慢,更重要的是对待学生能保持一种同情的心态,他说:“创作不是人生的全部,珍惜作为‘人’的自己,比竭力成为所谓‘艺术家’更加重要。
近些年,柯老师已经转变方向,开始研究艺术疗愈,接触了不少特殊儿童,正在着手建立有关这方面的公益机构。他评上副高职称之后,在“学术”上就“躺平”了,对发论文,拿项目都没什么兴趣,只想做些感兴趣而且有益的事。
一行人来到迟映鹤选的饭店,是很小的一家私房菜餐馆,藏在老城区的一条巷子尾部。餐厅老板和迟映鹤关系很好,亲自下厨给他们炒了招牌菜。
这家店也没有包厢,他们就坐在最里面角落的八人桌,墙面上贴满富有野性气息的装饰画,吧台前有一小撮人在演奏民谣,非洲鼓、马头琴,音色雄浑的主唱,不需要酒精也能使人多巴胺高涨,进入类似微醺的状态。
在这种气氛下,谈意惟也渐渐放松下来,菜差不多上齐了,他摘掉口罩,尝了一口砂锅河豚汤,被鲜得眯起了眼睛。
孟流非常聪明,很快就和柯老师预定了指导毕设的事情,很大方地加了老师的微信,又发了一份作品集过去,谈意惟很钦佩他的行动力,觉得他自信而且从容,而且很有坦然地被看见,被爱着的底气。
谈意惟有一点羡慕他,想要和他做朋友。
孟流说,他和嵇贤是高中同学,高一的时候就在一起。嵇贤是足球特长生,走的是自主招生的路子,两个人花了很大力气才考上同一所大学,以后也不打算分开,可能会去国外读研,然后在国外结婚。
柯老师和迟映鹤看着才读大二的小孩子一本正经地谈论“结婚”,都觉得很好玩。而谈意惟很少见到大大方方不遮掩的同性恋人,在餐桌上也忍不住偷偷观察他们,孟流很敏锐地发现了,好笑地问谈意惟在看什么。
谈意惟支支吾吾:“没……”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悄悄问:“那你们……当时年纪那么小,是怎么确定关系的呀?”
孟流很豪迈,也不觉得丢脸,很干脆地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男友,说:“还能怎么确定?我追的他呗,追了一学期追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