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悬光微垂眼睫,语调和神色一样,不动声色:“你告诉我的。”

“……!”

白诺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她诈了。

方寸之间鸦雀无声,远处传来的欢声笑语格外刺耳,低气压几乎凝固了。

白诺一言不发地盯着汪悬光,侧脸因牙冠过于用力而显得狰狞,宛如一头被逼上绝路的困兽。

几秒钟后,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冷笑道:“秦太太已经能上桌谈判了,的确用不着我多管闲事。但这句承诺,不是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也是为了杨醇。”

汪悬光面容沉静,神色没因这个名字掀起一丝波澜。

“杨醇托我告诉你,他的真名叫作……”白诺的话音忽然一声,自嘲般笑了笑,“你根本不在乎他叫什么,对吧?”

汪悬光没有回答。

“我认识杨醇时,他是一家汽车修理铺的老板,在西双版纳守株待兔八个月,终于等到一个大毒枭现身。上级调来我的小组与他配合。

“每次作战前,他都会把鞋带系得紧紧的,要是鞋上没有鞋带,就用你们绑头发的皮筋套在小腿上。常年出生入死的人,总有些小仪式,希望自己能平安归来,绑鞋带和养乌龟没什么区别。

“有一次酒后,杨醇坦白,原来每次作战前,他都想转身逃跑,不得不借着系鞋带,把自己紧紧绑在现场。”

两人正在山花树下,互相对视。半年以前,他们也曾这样,在盛开的花树下相互对视。转眼间已物是人非。往事如流水般流转过心头,白诺敛去了眼底的憎意,轻轻叹息一声:“那天,他为你撞向秦销的车,我猜,那是他唯一一次不需要绑鞋带。”

白诺深深叹了口气,从她身旁走过,背对着她撂下最后一句话:“秦夫人,你和秦销如胶似漆恩恩爱爱,你愧对你姐姐,也辜负了杨醇。”

说完,他抬步向前,可刚迈下两级台阶,背后传来轻飘飘的两个字:

“懦弱。”

白诺明知与她辩论占不到便宜,却忍不住回头,眯起眼睛厉声质问:“你说杨醇懦弱?”

汪悬光没有理会这句话,目光轻飘飘地落在白诺肩上,顺着手臂打量着他的高领毛衣,被黑西裤包裹的两条长腿、还有脚上那双深棕色皮鞋。

“穿着这身衣服让你很不自在吧?军装代表纪律、命令、‘是’、‘到’、‘明白,首长’、‘没问题,首长’……几点睡觉、几点起床、吃什么喝什么做什么,都不需要你思考。你把自己交给权力,让长官来支配你。

“作为根正苗红的开国组后代,在你家道中落以后,有个深居高位的人拉你、救你,格外关照你。一来,他向外界证明了自己有情有义;二来,他也知道你会用忠诚回报。果然,你很好地成为了长官需要的英雄,领导需要的利刃。

“上一次活捉秦销时,你有六个兄弟被我炸伤,一个兄弟被我炸残。当时你是怎么安慰自己的?来日方长?顾全大局?

“这次呢,乌克兰你们几个人去几个人回?几个人为报国牺牲?几个人用命促成了今天这场升迁宴?”

汪悬光下颌轻轻一扬,指着不远处一楼的一间小会客厅:“那边聊的是运输路线,那一桌谈的是特供采购。你和你的兄弟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是‘主义’还是‘生意’?”

白诺被她说得一时语塞,嘴唇动了动,还未反驳,汪悬光又道:“否定之前,想想你今天的角色,被人轻践的倒茶小弟。”

白诺压紧的瞳孔深处闪烁着寒光;汪悬光那双冰冷如无机物一样的眼睛里则充满了怜悯:

“杨醇为了救我而死,那一刻,他完成了他的英雄主义。你交出了权力,让别人来决定你的生死,死的那一刻,你配被称为英雄吗?”

“……”

·

同一时刻,一楼东侧主餐厅内,宾客们依次入座。秦销望着自己身旁空置的座位,问桌对面的翁黎玉:

“妈,悬光呢?”

“欸?”翁黎玉茫然地环顾四周,“她没回来吗?”

秦销皱眉:“她不是去找你了吗?”

“聊完她就先走了……”

身旁亲朋好友们正热切地聊着天,一派嘈杂声中,秦销扬声问了一句:“有没有人看见我老婆?”

“……”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秦销僵站在桌旁,脸色有些发白,一字一顿地又问了一遍:“有谁看见我老婆了吗?”

“……”

一丝寒意顺着脊椎猝然升起,秦销心跳登时漏了半拍,顾不得礼貌和体面,转身冲出餐厅,直奔保卫室。

明明知道这种有卫兵把守的高干聚会只有表面安全,安保团队会因人协助而掉以轻心。

操!刚才在想什么!怎么能让她离开视线?

两分钟后

秦销站在电脑前,侧脸被屏幕幽光映得发绿。

茶花树附近的摄像头将汪悬光与白诺的对话录得清清楚楚。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清脆的巴掌狠狠打在白诺脸上,也把屏幕外秦销的心搅得七上八下。

幸好白诺也没做什么。

或者说他并未在监控范围内做出过激举动,被汪悬光骂完只是阴沉着脸,有些落魄地离开了楼梯。

然而,小洋楼内的监控最后一次捕捉到汪悬光的身影是二十二分钟前白诺离开后,她下楼穿过走廊,朝着僻静无人的后门去了。

以五倍速看完所有监控后,秦销一面跑向后门,一面给程嘉嘉打电话:“去查悬光的手机定……”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道不慌不忙的询问声。

“你要去哪儿?”

秦销举着手机一愣,僵硬地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