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悬光问:“你们养的鸟呢?”
“没养鸟,”严医生沉声道,“汪盏小姐会把送给她的小文鸟掐死。”
饶是精神疾病患者的行为多古怪,汪悬光也不由皱了下眉:“怎么掐死的?想给鸟解脱?”
深知女明星和大佬狗血过往的严医生知道她在想什么,摇头说道:“汪盏小姐的心智不高,不会在小鸟身上投射憎恨或伤感等情感,对待生命的态度与三四岁儿童一样,只有漠视。
“在疗养院的时候,有个患者放风时,会提着鸟笼子散步。汪盏小姐见了很开心,小护士送了一只文鸟给她……后来发现是鸟笼子让她开心,不论吃饭、睡觉她都要抱着,有时候药太苦,护士也会用鸟笼哄她吃药。
“秘书小姐让我们紧急转移那天,我和护士都担心汪盏小姐对陌生环境的排斥比较大,就在这间房里挂了几只鸟笼,果然汪盏小姐很容易就接受了新环境。在某些意义上,鸟笼给她亲切、依恋或者说安全感。”
汪悬光默然片刻,走向明间的尽头,西梢间是卧房,汪盏半趴在豆袋沙发上玩水晶泥。
室温二十七八度,她只穿了件单薄的白缎睡袍,明媚日光倾泻周身,照耀着细白的小腿与瘦棱棱的脚踝。
察觉到门口的人影,汪盏蓦然抬头,视线触及到汪悬光,深黑的眼珠微微发颤,眼见着又要浮现出恐惧的神情,汪悬光立刻转身撤了出去。
严医生还跟在她身后,一同穿过葱郁芳香的明堂,啰啰嗦嗦地说:“汪盏小姐的情况大概如此,现代医学对脑神经的探索还不够,精神疾病没有恶化就算好消息。”
汪悬光拢紧了风衣,迈出门槛,站在雕花木门前,望着冬日上午空落落的庭院。
容山院三进三出,比绵绵馆大了一倍,古时是国公府长辈住的居所,管家只把容山院的后罩房收拾出来给汪盏及看护居住,从后罩房的西北小门出去,游廊直通昨晚偶遇的那片竹林。
严医生顺着她的目光,忧心忡忡:“您想把这个门封上吗?”
“不用,”汪悬光一摇头:“让她自由活动吧。”
“欸!好嘞。”
“给她戴上追踪设备,王府这么大,出点什么事,找她还得找半天。”
汪小姐没有把姐姐关起来的打算,严医生彻底放回了心,肥嘟嘟的脸上喜笑颜开:“好的好的,那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汪悬光没有说话,站在青砖地上转过身,瞳孔深处带着一贯冰冷漠然,视线尽头落在西侧耳房,一扇窗昏暗幽深,什么也看不清。
0211 飞回的鸟(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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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康复师做完物理复健,秦销回到绵绵馆,见汪悬光坐在次间的大梨花木桌前,正用iPad看视频。
知道她刚从容山院回来,秦销一点也不好奇她看什么,打算吱一声就去冲澡,还没开始“吱”,就听她没头没尾问了句:“你吃过一毛钱的糖吗?”
“没有。”
秦销脱了羽绒服,里面是一件紧身的速干背心,穿过次间书房,汪悬光起身跟着他进了梢间卧室,继续问:“两毛钱的冰棍?五毛钱的雪糕?”
“都没有。”
“学校没有小卖部吗?”
“有,但要么是特供的,要么是进口的。”
“天龙人。”汪悬光嘲弄了一句,“你错过了香精和色素虚构出来的味道。”
她倚在门框上,推开门边木架上的文竹,顺手支起iPad。
“有一种水果糖,红的是草莓,粉的是水蜜桃,绿的哈密瓜,紫色的葡萄……一毛钱一块的水果糖,特别难吃。
“可是糖纸很漂亮,透明的,有金属光泽,像是把水晶压扁削薄做成了纸。上百颗糖装在一只大的透明玻璃罐里,摆在小卖部柜台上,闪闪发光,非常漂亮。”
秦销从衣橱里拿出浴袍,对于汪悬光主动追着他聊天,并没有多高兴,因为童年话题必然会引向
“阿姐从小就喜欢亮晶晶的漂亮东西,你知道的……你送了她很多钻石。”
他闭了下眼。
谢天谢地。
悬着的心落下来,也终于死掉了。
焦躁了一夜,秦销反倒不急着躲去洗澡了,穿着黑背心,裹着满身的热汗,走到汪悬光面前,等她一口气把刑上完。
汪悬光淡淡道:“同学每天有五毛的零花钱,我们家很穷,我和阿姐什么都没有,一只圆珠笔能用两三个学期,只买笔管,从来不买新笔,玩具都是捡坏掉的、别人扔掉的。
“阿姐有一个刷得很亮的铝饭盒,装满了她的宝藏:漂亮的糖纸、磕破的玻璃弹珠、覆着彩膜的角色卡、翅膀坏掉的蝴蝶小抓夹、破洞的小香水瓶……每个周日晚上睡觉前,她都要清点一遍那些漂亮的破烂。”
话音戛然而止,汪悬光伸手滑开屏幕,将监控视频的进度条拖回起点:“我问管家要了花园的监控,来看看送你礼物的小猫。”
秦销站在那里,警惕地端起手臂。
从监控摄像头的俯视角度,可以看到两个家政服务人员,将藤制桌椅搬进花园,又摆上茶水点心然后离开。
午后的花园空旷安静,白石路两侧整整齐齐地摆着金红菊花,几丛秋海棠像几簇秋日余焰,红灼灼地烧着。
两分钟后,一道鬼鬼祟祟,穿着件粉毛衣的人影,自秋海棠丛后悄悄跨出,趁着四下无人,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亮晶晶的炫彩糖纸,放在桌上抚平,压上一颗洗得干净的鹅卵石,又熟练地猫着腰溜进回廊消失在画面中。
几乎同一时刻,秦销出现了。
他先是俯身看猫食盆。剪裁考究的黑色长衣长裤勾勒着修长清瘦的身形,这个动作还有几分矜贵优雅,接着撕开了两颗冻干放入盆中,然后才躺在长椅上,围上厚重的黑毛衣。
屏幕外,细白的手指一滑,直接将进度条拖到最后。
画面中起了一阵寒风,满园的秋海棠花丛,与上百盆红中带赤的菊花都在风中寂然地烧着,东一下、西一下地飘摇。
病弱的秦销,捂住厚黑毛衣,一边咳嗽着,一边离开了花园。
在家政人员回来收拾桌椅前,那个瘦削单薄的人又溜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