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罪责都会落在罗伊头上。
这两三年罗伊在亚非拉的时间远超美国,仍有九成的人认为他在做慈善秀,剩下的一成则认为他在落后地区搞美国不允许的临床试验。
屏幕上的文件归档了大半,汪悬光揉了下脖子。
这时座椅微妙地调整了一下角度,紧接着颈后部位开始发热,传来轻微幅度的击打。
她回头看了一眼。
这是一张自适应的高级座椅
八年前,她和罗伊的起点就是一张这样的椅子。
那晚是斯坦福外的派对,光怪陆离的灯光中,只穿着一条泳裤的罗伊对她说:
“我知道你用传感器把制动系统和发动机控制做得神乎其神……但我看中的是车内座椅。
“能监测乘客的体重、坐姿和身体压力分布,自动调整座椅的支撑和压力,提供按摩和热敷功能,减少长途行驶的疲劳的座椅。
“Charlene,你自己和全世界都没发现你要改变世界了,这张座椅不应该只装在车里。我知道奔驰和法拉利都给你开了价,但世上设计赛车的人那么多,你不应该被埋没在发动机里。
“你是会改变人类社会进程的天才,你可以用传感器赋予机械生命,你能变活的不仅是一辆车,可以是一间车库、一栋房子、一座工厂,甚至整个地球表面都可以成为你的敏感肌。Charlene,让我们联手改变世界吧。”
……
于是,她和罗伊创立了一家研发全屋智能的科技公司。两个年轻人很快闯出名堂,也很快被赶出自己创立的公司,那一系列雄心壮志都随着收购深埋在硬盘中。
当年打包卖给冷杉资本的高端座椅设计,于八年后出现在全球最贵的特制私人飞机上。
世界对天才的残酷之处,在于天才永远走在时代前面。
伊莱·罗伊是当之无愧的商业天才。
他一眼就能穿透复杂的物理概念,发掘出背后巨大的商业潜力,可惜市场总是需要时间才能接受。
·
从高空俯视的视角看,方方正正的北京城掩入雾霾深处,宛如传说中的酆都鬼城。真正行走在地面上,就会发现透过雾霾的阳光并不稀薄。
汪悬光跟着主治医生走向病房。
大楼走廊明亮曲折,遥遥传来起伏的咳嗽声。阳光迎面照来,墙壁上落下一前一后两道细长的影子。
医生心宽体胖,啰嗦很多,从病情病症到对汪盏老师的狂热喜爱,最后在病房门前叹了口气,侧身为汪悬光推开门。
“啊!!!”
病房内那一道惨叫声凄厉如鬼,一瞬间吓得窗外的几只麻雀都扑棱棱地飞走了。
汪悬光道细长的影子在墙壁上晃动两下,连步退回走廊。
一个“安全跳车”的方法,在阿姐尖叫声中,猝不及防地闪过脑海,耳鼓被震得轻微发痛。
这一刻,她没来由地想起了罗伊。
“你没有任何感觉吗?Charlene?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客厅窗帘拉得严密,四下一片昏黑。罗伊满身酒味,穿着不知哪天的脏衣服,贴着墙壁勉强站起来。
汪悬光刚从他缺席的重要会议上而来,还穿着一身高定西装,高马尾吊在脑后,露出清晰锋利的面容。
她知道自己这样看上去会有些冰冷,所以语调格外柔声:“你需要看心理医生,罗伊。”
罗伊狠狠抓着那头乱蓬蓬的金发,眼中血丝密布,痛苦道:
“他们是为了灵光-L1来的……突然就端起了冲锋枪……突然……快到什么都看不清……血液和碎肉糊到我脸上……车轮把人碾成肉泥……”
说着说着,他全身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大屠杀现场,还没等汪悬光决定好是安抚他一下,还是干脆扎一针让他冷静下来的时候,罗伊突然抬起眼睛。
那个眼神锋利又清醒。
汪悬光不由一怔。
罗伊轻笑了下,笑意悲凉苦涩,逐渐地连音节都哽在喉中,只剩下颤抖的呼吸:“Ch……Ch……Charlene……Charlene……那是你……那是你……”
汪悬光眼底寒光微沉,端起手臂,望着面前这个崩溃了的男人,挑起眉梢:“‘那是你’?”
罗伊紧贴着墙壁一言不发,扬起那张憔悴的面容看着她,又移开目光。只剩下冰蓝色眼眸盛满水光,不知是害怕还是什么别的情绪,他连牙关都在发抖。
汪悬光对他激烈的情绪不为所动,踩着高跟鞋,一步步逼近他:“说啊,说出来……‘那是你’什么?”
罗伊摇头闭上了眼,泪水顺着脸颊流淌。
汪悬光终于在他面前站定,斜长而尖锐的影子落在男人脸上:“说不出来我替你来说,那是我……的作品。”
尽管多年来两人对此心知肚明,绝口不提,但亲耳听到这句话,罗伊痛苦得连喘息都不能。一直以“让人类社会更加美好”为愿景的理想主义者终于堕入地狱。
汪悬光平静道:
“我不仅压缩了一间厨房,一间病房,还把一间军火库压缩到一辆冰淇淋车里卖到墨西哥,好让我们有钱送火箭上天。”
“……”
“是我突破了机械工程和电子工程的跨学科难度,给后来犯罪者打了个样板,以至于十小时组装的移动军工厂、能过安检的武器箱层出不穷。”
她一个词一个词地说,语调平静到近乎残忍:“罗伊,我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你要替我赎罪吗?”
罗伊全身泄力,沉重僵冷的身躯贴着墙面往下滑,“咚”地一下坐到地板上,碰倒了几个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