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姿势已经说明了一切。
就是这个世上最无情的女罗刹,面对自己视如亲人的人出现,也变成了一个孩子。她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说的,但什么都没说,一切在这一个细微的动作里就已经说尽了。
一只手顺着红妆的长发抚摸下去,像极了每一个新年的夜里,她为红妆绾起长发。红袖勾唇笑了一下,道:“都是大人了,怎么还这么爱撒娇。”
红妆直起身,眼圈都红了:“师姐。”就叫了这一声,她的眼泪珠子就呼啦地往下流成了小河。
她从来不爱哭的,就是得知季寒初被人喂了失忆的药时也不觉得如何,可这一刻不知怎么,见了红袖在月光里恬静的神情,那些憋了许久的委屈一下就放大了数十倍,根本忍不住,待她反应过来时,眼中的泪止都止不住。
红袖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揉了揉她有些僵硬的膝盖:“身子不好,
就得多注意些。”
说完,她又去抹红妆脸上的泪水,略显青白的面容挂上柔软笑意,瞥向从刚才就一直站在门口的季寒初,说:“哭得这么伤心,是这小子招你不痛快了吗?如果是这样,师姐替你教训他,给他点苦头吃。”
红妆心下酸楚,揉了揉眼睛,小声说:“他都忘记了……”
红袖呆了一瞬。
红妆咬着下唇:“他们给他喂了药。”
红袖明了,目光又瞄到那长身玉立的少年郎,心头情绪复杂,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她停顿了一下,才拉着红妆的手在桌边坐下,然后拍拍红妆的手背,说:“不是他的错。”
可这伤害,却是实实在在的。
世间很多错处都没办法说明缘由,很多伤害也没办法弥补,红袖自己在情字关口和生死轮回上走了一遭,最明白红妆的苦楚。
她的师妹长大了,学会去爱别人了。但无论是长大还是爱人,都避不开伤害。
这是代价。
红袖抬手招季寒初和小哑巴过来。
季寒初入座,小哑巴撑着手在他们三人之间打转。
红袖先笑起来,说:“季三公子。”
季寒初抬头看她。
红袖继续说:“我名唤红袖,不过你可以同红妆一样,唤我一声师姐。”
季寒初微微摇头,客气而尊敬地称道:“红袖姑娘。”
红袖没忍住笑出了声,她有些无奈地挥手:“我老了,可当不起你这声‘姑娘’。”
季寒初望着她的笑颜,有些沉默。他才发现原来红袖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撇去她泛着死气的脸色,还有瘦到像只剩下骨头的身段,她的五官是极清丽好看的,仿佛春露落在草丛,那上头莹莹的一点月光,有一种凄艳又哀婉的美丽。
红袖也在望着他,突然说:“你和你父亲很像。”
季寒初心下有疑,抬起头,却听她又说:“我认识你父亲,他是个顶顶温柔的人。我走时他尚未成婚,没想到居然还能在这里见到他的孩子。”
季寒初笑了笑:“父亲去世时我才九岁,未曾听他提起过姑姑的名字,不过确实和想象中的一样,很是心善温和。”
红袖:“姑苏小医仙大名在外,若我是你父亲,也定会为你骄傲,你是他一生最出色的杰作。”
季寒初没再说下去,但他心里已经懂了,懂了季靖晟口中念念不忘的“小袖子”,和季承暄牵挂二十余年的寻找。
红袖年轻时应当也是个恣意飞扬的少女,神秘而美丽,温柔而灵动,否则也不会徒惹二人记挂这许多年。
在季寒初和红袖说话的空当,小哑巴一直和红妆比画着手势。
他是天枢的徒弟,也是下一任的天枢,将天枢的不羁学了个精髓。小哑巴很不喜欢所谓的场面话,无聊地听他们说了两句,就伸脚去踹坐在对面的红妆。
红妆眼睫轻颤,抬起脸看他,他轻轻动了几根手指头,比画出句话。
【你喜欢这小公子?】
这是他们自创的一套对话方法,小时候两人都不爱练功,习惯了一个休憩一个放风,有时候还会在天枢和摇光的眼皮子底下使坏,就用的这种小动作。
红妆瞄着两边,确定没惹人注意后,点了点头。
【他失忆了?】
红妆咬着牙,又点了点头。
小哑巴笑了:【你那时费劲从棺材里跑出来,就是为了找他?】
红妆快要不想理他,但还是无奈地颔首。
小哑巴比画:【看你瘦成这样,傻丫头。】
红妆悄悄将手掌放到桌上,手指快速动作:【他失忆了,我有什么办法。】
小哑巴:【失忆了又如何,你要乐意,我替你给他种个蛊。】
红妆皱眉:【你想干什么?不许胡来。】
小哑巴笑得邪恶:【反正他不是失忆了嘛,再给他下个蛊,让他干脆全都忘记了,一切推倒重来,你想让他成为什么人,他就得成为什么人。】
红妆的白眼要翻到天上:【不劳你操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小哑巴:【好心当成驴肝肺,臭丫头,看我以后还理不理你。】
红妆瞪他,讥诮地哼出声。
这一下,把一桌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