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1 / 1)

李代嘉卷起袖子,在箱底细心翻找,捞出了几匹尚未烧着的丝绸。

他仔仔细细叠了整齐,交到小亭面前,柔声说道:“你快收好吧,以后可不要随随随便烧东西了。若是烧毁了屋子,那你该怎么办?”

小亭恹恹应了一声,随手接过丝绸,往黄土炕上一抛,登时扬起一片灰尘。

李代嘉见这黄毛少年似乎对绸缎宝物并不很珍惜的模样,心中甚奇,问道:“小亭兄弟,既然咱们已经把话说开了,那我就直接问你了。那箱绫罗绸究竟是哪里来的呀?当然,若是你实在不愿意说,我就不问啦。”

小亭听李代嘉温柔得像哄小孩子一样,不由扭捏说道:“那箱子的来历也没什么说不得的。若是你想知道,我告诉你便是,省得你们抓耳挠腮好奇得要死。”

李代嘉和赵搏扬对视一眼,同样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李代嘉道:“还请小亭兄弟为我二人解疑答惑吧。”

小亭就地坐下来,凝视火堆,忽然轻叹一声,说道:“那箱丝缎是我爹爹给我的。我大名叫做蒋仙亭,我的妈妈是爹爹的小妾。而我的爹爹,就是平州丝绸商人蒋德旺。”

“蒋德旺”三字一出,李代嘉和赵搏扬都吃了一惊。

原来,丝商蒋德旺是本朝巨富,绣厂布坊开满天下,就连禁宫中所用的丝绸也大都是蒋家供应的贡品,蒋氏富贵可想而知。

蒋德旺是平州人士,在当地是出名的豪富。李代嘉来到平州之后,虽身遭软禁,但也听说了不少蒋德旺的夸富事迹。

有一条事迹流传最广,便是说蒋府中亭台楼阁数以百计,哪怕是下人的房间都里里外外铺满丝绸,老爷夫人少爷小姐的房间那就更不必说了。

蒋府之奢靡浮夸冠绝天下,就连禁宫也比之不如。因此,人送蒋德旺外号“丝绸财神”。

原来蒋仙亭是蒋府的小少爷,也难怪他身着华服,又视绫罗绸缎如粪土了。

李代嘉好奇问道:“小亭,你是丝绸财神的儿子,怎么跑到深山老林来受苦呢?”

蒋仙亭却面露愠色,清喝道:“什么丝绸财神?我呸!不过是个老不死的窝囊废罢了!”

李代嘉先是吓了一跳,又心念一动,问道:“小亭,你的妈妈……她是怎么没的?”

蒋仙亭忽然变得神色黯淡,说道:“你知道江南舞弊案的主犯万鸣万大人吗?”

李代嘉愣了愣,问道:“蒋家和万鸣难道有什么牵连么?”

蒋仙亭望着火光,缓缓说道:“我的妈妈叫白诗瑶,从前是万鸣府中的歌女。十几年前,我爹爹去江南府做生意,去到万鸣府上拜访,一眼相中了我妈妈。万鸣大手一挥,把我妈妈送给了我爹爹。爹爹将妈妈娶做小妾,没过两年就生下了我。可是,爹爹的正妻十分善妒,我爹爹又是靠老岳丈才发家的。他娶了好几个小妾,更是怕正妻发怒。所以,大娘常常殴打羞辱我妈妈,我爹爹总是视而不见。我妈妈盼我长大以后带她离开蒋家,所以一直忍着……忍着……”

李代嘉问道:“是不是你大娘害了你妈妈?”

蒋仙亭怒道:“是爹爹和大娘一起害死了我妈妈!一年多以前,万鸣兜售考题的烂事被人捅了出来,皇帝震怒,将万鸣砍了头。大娘这下可抓住了把柄。她一口咬定我妈妈是罪臣所赠的歌女,若是让她再留在蒋府,恐怕会连累大家。”

李代嘉道:“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么?难道你爹爹真的听信这等愚蠢之言?”

蒋仙亭道:“我爹爹胆小窝囊怕老婆,自然应许。我妈妈只能含泪与我告别,收拾行李离了蒋府。但她还没走出平州城,大娘忽然派人将她抓了回来,又当众从她包袱中搜出了一匹价值无双的湖光山纹锦……”

李代嘉心中一惊。

赵搏扬在旁边默默听着,心里知道白诗瑶恐怕糟糕了。

果然,蒋仙亭神色悲痛,哽咽道:“那匹湖光山纹锦是贡品,原本要送到宫里去给妃子娘娘们做衣服的。遗失贡品可是大罪,大娘说,我妈妈怨恨蒋家才偷盗贡品,我爹爹勃然大怒,不由分说叫来家奴,将我妈妈活活打死…官差听闻我妈妈是偷贡品的盗贼,又从我爹爹那里拿了好处,所以都不肯多管闲事!”

蒋仙亭说到生母惨死的情状,不由悲痛欲绝。

李代嘉和赵搏扬对视一眼,却只感到命运无常,众生皆苦。

那时,俞晔和朱安智在朝中争夺相位。

秦守晏给俞晔出了主意,要他举报万鸣博取功劳。

后来万鸣倒台,俞晔果然登上副宰相之位。

不过,李真尚不喜欢俞晔,所以,俞晔到现在还是不尴不尬的副相。

俞晔自食苦果,万鸣死有余辜,白诗瑶却是全然无辜的。

朝中官员争权夺利,竟然连累得千里之外一个小小歌女含冤而死。

人间的大事小情,是息息相关,互为因果。是非黑白纠缠交错,却是难以分辨得清了…

李代嘉颇为心疼地望着小亭,说道:“难怪……难怪……”

难怪你会如此痛恨你的亲生父亲。

难怪你的性格如此敏感刚烈。

难怪,我和赵搏扬只是怀疑地看了你一眼,你就要焚尽丝缎以证清白。

原来你妈妈就是被你爹爹冤枉成盗贼而死的,你自然宁死都不愿被人怀疑偷窃……

火堆中的柴火噼啪作响。

蒋仙亭回过神来,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恨恨说道:“我当时怎么也想不明白,那匹湖光山纹锦怎么会出现在我妈妈的包袱里?后来,我才终于想通,一定是大娘派人将湖光山纹锦塞到我妈妈包袱里,然后故意栽赃她。”

李代嘉道:“你不愿再呆在蒋家,才来到荒山居住吗?”

蒋仙亭冷哼一声,说道:“我妈妈一死,大娘就花言巧语哄骗我爹爹将我送去庙里出家当和尚,说什么儿子修行苦,父亲功德高。我爹爹果然把我送到平州古寺出家,还给了我一箱绫罗绸缎当作饭钱。寺庙里都吃斋饭,我就是有再多钱都买不到好吃的。再说,庙里规矩忒多,我不喜欢!所以,我就捡了个日子逃出了寺庙。”

李代嘉见蒋仙亭虽然语气娇气,但性格刚直,竟是说一不二、从心所欲的性格,不由微微一笑,说道:“我听说平州古寺香火极盛,寺内僧徒数百人,想来看守必然很严密,你能逃出来可真不容易。他们没来追你么?”

蒋仙亭摇了摇头,说道:“庙里的师父说我和佛道没有缘分,所以没有强求我,还把我的旧衣和那箱绫罗绸缎都送还给我。他们又提醒我赶快躲起来,我爹爹准备抓我回去。我就寻思着,皇陵山气象威严,寻常人不敢靠近,我爹爹也不敢来这里抓我,所以我就跑到这里来,找到这间茅草屋占山为王了。”

李代嘉点了点头。

蒋仙亭的住所距离守灵宫很近,就算丝绸财神也不敢造次,蒋仙亭倒是胆大心细。

蒋仙亭气呼呼说道:“就是在荒山忍饥受饿,我也要自由自在,再也不要别人来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