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守晏恋恋不舍地望了寝室一眼,这才跟随秦克阵去到外间。
秦克阵将秦腾跃等人传入帐内,又令手下亲兵吹响号角。
那号角乃行军作战所用,悠悠声响传遍鹿林。
秦家人一听到号角声,立即快马加鞭聚集至主帅营帐。
李氏皇亲不明就里,但知定有大事发生,也纷纷策马回营。
李代嘉奄奄一息卧在床上,迷迷糊糊听见号角之声,呆呆发了一会儿怔,忽然抓住蒋仙亭的手,说道:“小亭,我有几句话要交代下来,你快去取纸笔”
蒋仙亭心想嘉哥哥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了,还要纸笔做什么?
但他对李代嘉向来百依百顺,从无怀疑,连忙忙找到纸笔,回到床边跪下,说道:“嘉哥哥,我在听呢!”
李代嘉说道:“好,你把我接下来说的话稍作文饰,全都写在纸上。若是秦大将军果真动了反心,或者他弹压不住那群叛贼,我可就活不过今天了。趁秦家兄弟不在,快点将我的遗诏写下来,这才能作数。唉,草拟圣旨本该是疏云的本职,可他去到徽州啦”
李代嘉人在重伤之中,心中难免充满消极抑郁之情。
蒋仙亭听李代嘉话语中颇有灰心绝望之意,更是泪如雨下,但知事情紧要,不敢疏懒,连忙磨墨展阀,提笔听命。
李代嘉深呼一口气,说道:“朕于鹿林遇刺,身死命殒,本是世间常态。但龙位不可空悬,特将皇位传于仁亲王李真尚。倘若仁亲王亦遭毒手,皇位便即顺延于仁亲王世子李端。四海六合,天下万民,皆需拥戴我李氏皇族,否则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蒋仙亭骇然失色,说道:“嘉哥哥,你要传位给仁亲王?可是他他对你并不好啊”
蒋仙亭自入宫以来,遵守兄长教诲,对身边宫人打赏颇丰,出手十分阔绰。
他虽从未有意打听,但也耳聪目明,对宫廷秘事与朝中局势获知颇多,因此知道李真尚掌权之时,对李代嘉及朱太后颇为苛待,哪里想到李代嘉此时身陷险境,竟然会立下诏书,再立李真尚为帝?
李代嘉面色苍白,咬紧嘴唇,双手藏在被中,轻抚那对玉镯,闷闷说道:“我大哥为人心狠手辣,绝对不是一个好哥哥,有时候,我还真羡慕秦守晏,因为他的大哥是个好哥哥但我李家王朝若想延续千年万年,非得由我大哥做皇帝不可。我这个皇位,本就是从大哥那里抢来的,现在我还给他,我对他唉,这辈子再无亏欠。”
蒋仙亭强抑悲情,低下头匆匆书写,写到“传位于仁亲王”六个大字时,力透纸背,笔划极深。
李代嘉又道:“我虽把皇位给仁亲王,但有两个条件,你可得记好了。第一,仁亲王登基之后,我母后朱氏仍是皇太后,不容改变。第二,仁亲王须得降旨褫夺秦家祖祖辈辈所有尊荣封号,包括他的母妃秦氏。若是他执意追封他母妃唉,罢了,罢了,真尚哥哥只要大权在握,怎会在意死人名号?后一条作废了。”
蒋仙亭应声答道:“是。”仔仔细细写完了遗诏。
李代嘉强撑着坐起身子,倚在蒋仙亭身上,将遗诏细细读了一遍,又指点蒋仙亭稍作修改,重新誊抄一份,再提笔签字画押,说道:“事出紧急,来不及加盖玉玺。小亭,若是秦家人真的杀了我,你绝不要管我,赶紧逃回禁宫,将遗诏盖了玉玺,再调派大内侍卫和御林军,去王涟府救我哥哥嫂嫂和侄儿侄女。”
蒋仙亭是富家少爷,哪里知道如何调派禁军,如何营救仁亲王?但想车到山前必有路,更何况李代嘉未必真的会给秦家人害死,于是将遗诏收入怀中,满口答应下来。
李代嘉这才松了一口气,靠在蒋仙亭怀中,忽然哭道:“小亭,我知道你年纪小,做不来这许多大事,但还有最后一件事,我还得交代给你。不论京城局势如何演变,你都得顾全自己的性命,还有还有赵搏扬唉”
若是赵搏扬知道他被害的消息,又会如何心痛欲狂?光是想到赵搏扬,李代嘉就痛彻心扉
蒋仙亭搂着李代嘉的身子,心里却暗暗打定主意,若他完成了嘉哥哥交代的事情,还留有一条性命在,那他先去北方找赵大哥,将今日之事一一解释清楚,再回到鹿林自杀殉情,这才不枉费来这世上一遭,和嘉哥哥相好一场
正当两人互相依偎,百感交集之时,忽然屋外传来密集人声,似是秦家人都聚到了帐中。
李代嘉忙道:“小亭,你快扶我起来,我们去偷偷听一下。”
第一百二十八章
蒋仙亭吓了一跳,忙把李代嘉摁回床上,劝道:“嘉哥哥,你伤得这样重,怎能再劳累心神?大夫就要来为你疗伤了,你还是保重身体要紧啊。”
李代嘉叹了一口气,说道:“若是局势有变,我的人头都要保不住了,哪里还顾得了这点皮肉伤?”
蒋仙亭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只好搀扶着李代嘉下床。
李代嘉全身倚在蒋仙亭肩臂上,脚步极为沉重,跌跌撞撞出了寝室,又走向前室。
前室隐约传来说话之声,李蒋二人放慢脚步,悄悄挨到门帘处,透过帘布的缝隙,恰好将整个前厅的情状尽收眼底。
只见秦克阵端坐于主位之上,秦守晏坐在他身边一张软椅中,秦腾跃及其党羽则一字排开立在主位之下。
秦家族人簇拥在四周,将前厅挤得水泄不通。
有些人猎装上还沾着猎物的鲜血毛发,竟是来不及更衣,便匆匆赶到主帅营帐。
秦克阵面目凝重,冷冷盯着秦腾跃。
秦守晏虽面带微笑,眼神却也阴寒,站起身来,上前一步,说道:“今朝是鹿林游猎的好日子,大家伙儿想必收获颇丰。大将军早上曾说过,谁第一个打到猎物,谁就能得到黄金匕首,是哪一位好汉得了彩头?”
人群中走出一名虎头虎脑的黝黑少年,昂首挺胸,眼神中满是兴奋神采,响亮亮喊道:“回禀大将军,回禀二爷,今日游猎,是我第一个得手!”这少年是秦家的支族旁亲,算是秦氏兄弟的表侄儿。
秦克阵淡淡一笑,赞道:“英雄出少年。”解下匕首,凌空抛向那少年。
少年双手接住匕首,大喜过望,说道:“多谢大将军赏赐!”
秦克阵说道:“这是你自己挣来的彩头,不必言谢。”
少年更是眉开眼笑,将匕首紧紧摁到胸前,兴高采烈回到了人群。
四周亲族有的揉他脑袋,有的拍他肩膀,纷纷贺喜勉励。
营帐中暖意融融,满室皆是欢声笑语,气氛格外融洽。
秦守晏却话锋一转,说道:“有些人为咱们将军府增光添彩,有些人却在大好的日子里,给大家伙儿心里添堵!”
他说前半句时还是满面春风,说到后半句却金刚怒目,恶狠狠瞪着秦腾跃,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激愤之情。
众人脸上的笑容霎时凝固,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秦守晏为何突然发难,但想大将军既大张旗鼓将族人召集到一处,一定是出了天大的祸事,一时间屏气凝神,不敢多言。
秦家人自认为是将门虎子,平日里格外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也只有在秦克阵面前,他们才会如此低眉顺目,温良驯服。
秦守晏喝道:“秦腾跃,你说!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竟然趁着鹿林游猎行刺皇帝?你有什么同党什么阴谋,一一交代!”
众人闻言都是骇然失色,竟然挥有人刺杀小皇帝!但想秦腾跃素来视李氏皇族为杀兄仇人,他会偷袭皇帝倒也并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