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衡玉面泛出薄红,显然是觉得尴尬,却没有斥责母亲,而是将她拉住,低声交待:“母亲莫慌,谢公子性情随和,有赤子之心,想来不会怪罪我们的失礼之处。猪圈这边我来修,也不必去借甚么米和鸡蛋,我这里还有几钱碎银子,您去买只老母鸡炖上,再买两斤五花肉,配上咱们家房顶晒的笋干,细细地剁了,咱们包扁食吃。”
听了他的话,妇人找回主心骨,连声答应,接过银子急匆匆出门。
魏衡转向谢知方,依旧是不卑不亢的君子气度,温声道:“惭愧,惭愧,家徒四壁,教谢公子看笑话了。”
其实,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反而是抬举了这个破破烂烂的小院子。
猪圈破了个大洞,里面空空荡荡,仅有的这头猪眼看就要病死;院子洒扫得倒干净,挨着墙根种满绿油油的青菜,看一眼便觉得嘴里发涩发苦。
走进屋子,更是寒酸,破破烂烂的桌椅摆在角落,桌子上摆着一沓最廉价的宣纸,旁边整整齐齐叠着缝了补丁的被褥,一眼就能看出,这里白天相当于魏衡的书房,晚上便是他的卧房。
厅堂左边是只能挤得下一个人的厨房,右边看布置,像是魏母的卧房。
不嫌弃母亲上不得台面,安心屈居于陋室之内,倒是个孝子。
谢知方心下对魏衡的家境颇为不满,觉得若这门婚事真的成了,未免太过委屈姐姐,面上却没带出什么,而是好奇问道:“魏兄,再怎么说,你也是个炙手可热的举人,且不说邻里乡绅之中总有些见识远博、懂得烧冷灶的人,朝廷按例发放的俸禄也有不少,何至于将日子过到这般田地?”
魏衡苦笑一声,也不瞒他:“父亲在世之时嗜赌嗜酒,欠下许多债务,我与母亲省吃俭用,节衣缩食,又把俸禄悉数贴补出去,至今仍未填完所有亏空。至于乡绅父老的资助……实不相瞒,豪强劣绅素喜欺男霸女,强占田地,资助我房产银两,不过是另有所图,希冀我将来飞黄腾达,庇佑于他们,此乃违反法纪之事,我是万万不能应的,也有几个宽厚和气的乡绅,没有提出甚么过分的要求,却想把女儿嫁予我……”
“听起来还不错啊。”谢知方挑挑眉,一副不食人间疾苦的模样,嘴角微微上翘,“乡绅家的小姐,想来也是经过良好教养的,比乡野村姑要强出去许多,魏兄为何不肯?”
魏衡略皱了皱眉,却没有发火,而是正色道:“魏某娶妻,不论家世出身,只求琴瑟和鸣,若对方知我信我,与我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我自全心全意待她,绝无二心。乡绅家的女儿并无甚么不妥之处,不过,我实在不愿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当做买卖,用来换取利益。”
瞧起来真是高风亮节,稳得住阵脚,又拎得清是非黑白。
单从为人处世上来看,比齐清程那混球要强上不少,只是这家境,还是要再掂量掂量。
谢知方内心有了计较,便岔开话题,聊些经纶学问、煮酒烹茶之事。
过了一个时辰,魏母将饭菜呈上,虽然简单,倒也洁净美味,人也老实寡言,看起来并不是齐大夫人那样难缠的婆母,无形中给魏衡又加了点分数。
低嫁似乎也有低嫁的好处。
吃得肚皮滚圆,谢知方心满意足地告辞,骑马回府,溜到姐姐房里要茶消食。
谢知真午睡初醒,正对着镜子理妆,云鬓半挽半散,镶着绿宝石的檀木梳握在红鸾手中,一下一下,慢理青丝。
谢知方将梳子接过,另一手托着乌黑顺滑的长发,鼻间隐隐闻到兰花的清香,不由心神一荡。
“姐姐用的是我新买给你的胭脂么?”他眼尖,瞧见眼熟的小瓷盒,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
西洋培育出来的花卉品种,每一株都价值千金,上百朵花瓣挤出的汁子,经过提炼,方能得这么一小盒,染在两颊,可添明媚鲜妍,经久不褪,必得用另一种昂贵的花汁方能卸除干净。
谢知真含笑点头,纵容着弟弟用指腹沾了点胭脂,轻轻抹在她白玉一般的肌肤上,一双美目流光溢彩,柔声问他:“好看么?”
谢知方看得魂都丢了,好一会儿才回神,连连道:“好看,好看,姐姐自然是最美的。”
这么好的姐姐,用世间最昂贵最奢华之物来供养,依然觉得不够。
他一个家贫如洗的魏衡,真的配得上吗?
努力肝了一章。
第六十一回 世态炎凉六月寒,雪中送炭三冬暖 <嫁姐(姐弟骨科、1V1)(鸣銮)|PO18臉紅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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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 世态炎凉六月寒,雪中送炭三冬暖
谢知方终于找到正事做,自第二日起,亲自盯牢魏衡的动向,打算看看他如何度过这次危机。
大清早,魏衡亲自抱了几个卷轴,登门造访临安城有名的富户乡绅,瞧着是要出售字画。
谢知方是见过他笔下功底的,看得出经过苦练,又有灵气与风骨,也算上乘之作,只是到底比不得名家老练。
若是遇到爱才之人,或许还能卖个好价钱,但商贾之士见识有限,喜好囤积居奇,恐怕不吃他这套。
果不其然,他从天亮走到天黑,一双手工纳就的布鞋磨平了底子,也不过卖出一副画,腰间装银子的荷包不见丰盈之态,一看便知所获不多。
坐在小茶馆里喝酒的谢知方冷眼瞧着,自斟一壶酒,将花生米抛得高高,张嘴接住,大嚼特嚼。
这么点债务都应付不过去的话,想来也没本事护好他姐姐。
这样的姐夫,不要也罢。
第三日,魏衡又起了个大早,这天却不拜访商绅,而是前往已经致仕的刘员外家祝寿。
这刘员外年过七旬,在朝时官至三品,颇受先帝器重,告老还乡之时得了不少赏赐,也是位富甲一方的人物,其人又乐善好施,城中百姓人人称颂。
他前脚刚到,后脚谢知方便使小厮捧了件麻姑献寿的摆件进了门。
那摆件由整块上好的白玉精心雕就,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管事见状面色立刻恭敬许多,态度热切地将他奉至上位,又请自家老爷亲自出面接待。
谢知方转头瞥见衣着寒酸的魏衡,面不改色地对他拱了拱手:“好巧,魏兄也在这里。”
魏衡端坐于中等席位之中,并不因左右之人的华丽衣着而自惭形秽,坦然还礼,温笑道:“谢公子好。”
酒过三巡,谢知方借口小解,绕到书房的窗下偷听。
魏衡正与刘家老爷叙话,态度不卑不亢地自荐西席,希望能够教授刘家的两位垂髫幼子。
刘老爷敬重读书人,言语间颇为客气,因家中已有先生,婉言相拒,却拿出一张银票,说是当做资助他读书赶考之用。
魏衡犹豫片刻,倒不像谢知方想象中的迂腐,将银票收下,端端正正写了张借条,约定三年之内还清,并拜谢刘老爷雪中送炭之恩。
他的这一举动,令谢知方冷若冰封的心有所动摇。
接下来的几日,魏衡四处碰壁,吃尽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