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南边还饿殍遍野,反民作乱,陛下中毒不醒,两位皇子一位血溅当场,一位圈禁宫中,哪里来的太平盛世一说?

再者,谁不知道谢家小姐当年是因为被匪寇坏了身子,嫁不出去,方才进庵里修行的?偏他将破鞋当成宝贝,上赶着求娶,视规矩体面于无物。

那言官见他睁眼说瞎话,又不好当着新主的面说些晦气话,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口气好险没上来。

太子却知道谢知方的心思,宽和地笑了笑,一径里偏袒他:“爱卿说得有理,既是觉得礼薄,孤再添四十抬,凑个吉利数便是。惠和妹妹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待到大婚之日,孤亲自为你们主婚。”

谢知方翻身拜倒,朗声谢恩,又大大方方地接了柱国大将军之职,官居正一品,位于丞相之上,从白丁之身一步登天,令世人为之侧目。

婚期定在腊月十八。

嫁衣是前两年便使绣工出众的绣娘悄悄缝制的,这会儿使镖局一路护送过来。

谢知方打开盒子细瞧,见层层迭迭的红纱绮丽若云霞,上面用金丝银线绣满了金蝶玉凤,每一只都栩栩如生,翩然欲飞,既感满意,又觉遗憾。

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姐姐穿着亲手所绣的嫁衣是如何明艳动人,也记得她剪碎嫁衣那一夜,为了齐清程那狗东西哭得多么肝肠寸断。

明面上看起来,他是最后的赢家,眼看就要抱得美人归,春风得意,好不快活。

可总有一些东西,是他穷尽毕生之力,也无法得到的。

譬如她的爱慕。

谢知方在书房中枯坐半晌,寻出把锋利的剪刀,小心将前襟上的一只凤凰拆掉,抚平褶皱,捧着去寻姐姐。

“绣娘粗心,少绣了一块,再送回去修补也来不及,劳烦姐姐费费神,将这里补上罢。”他垂着眼皮低声说着,神色无精打采。

如此,他便可当这嫁衣是她绣的,当她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

谢知真不疑有他,将嫁衣接过,用同色的丝线比着旁边的图样绣好,堪称天衣无缝,一点儿修补的痕迹也看不出来。

随着大婚之日的临近,谢知方越来越紧张,多思多虑,夜夜失眠。

他调了数十名暗卫过来,将谢府围得如同铁桶一般,说是为了保护谢知真的安全,更多的还是怕她生出悔意,寻隙逃婚。

他也想过派人去临安暗杀那个姓裴的,好永绝后患,又怕哪一天教姐姐知道,与他恩断义绝,两人之间再无回转余地。

在这当口,偏偏有人上赶着触霉头。

上朝的路上,他听见两位官员背地里编排谢知真当年遭山贼掳掠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身临其境、参与其中似的,又评论起她祸国妖姬一般的绝色姿容和尤物身段,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谢知方毫无身居高位的涵养和气度,亲自动手,将两人揍了个半死,倒吊于马上游街示众,又使人去了他们的府上,将宅院从里到外砸得稀烂。

对他跋扈作为不满的老臣们立时炸了锅,和拥护他的新贵在朝堂上吵成一团,也是到了这时,许多顽固的老头子们方才惊觉,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权臣看似不显山不露水,竟然拥有如此庞大的势力支持,深不可测,令人生畏。

太子明面上各有申饬,私底下还是偏向于谢知方,降了那两人的官职,罚了谢知方一个月的俸禄,却又往谢府赏赐了许多珍宝,以示抚慰。

腊月十六,谢知方度日如年,焦灼难安,有心寻晦气,便提了一食盒的好酒好菜,进宫求了旨意,前去探视圈禁于承德宫的季温瑜。

第一百三十九回 易开青竹蛇儿口,难躲毒蝎尾上针 <嫁姐(姐弟骨科、1V1)(鸣銮)|PO18臉紅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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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回 易开青竹蛇儿口,难躲毒蝎尾上针

承德宫位于宫城的西南角,地方不小,前面是庄严华美的大殿,殿后有座花园,种满奇花异草,角落迭着嶙峋怪石。

再往里走,分布着十来间房屋,屋舍前年才翻修过,打扫得很干净,几个太监站在正中那间的廊下静候,脸上并无不恭之色,规矩也严整,足见太子对这位弟弟的仁慈宽厚。

不等谢知方拿出手谕,他们便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齐声高呼:“拜见柱国大将军!”

谢知方微微颔首,道:“你们先下去罢,我和六殿下单独说几句话。”

有些话太子不说,领头的太监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做恶人,讪讪笑道:“六殿下这些日子闭门思过,已然有所悔改,太子殿下和他自小一块儿长大,情分非同寻常,大将军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

“本官心里有分寸。”谢知方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放心罢,绝不会伤他半根汗毛。”

若是由着自己的本意,早就将季温瑜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死了还要请高人布下阵法,碎其魂裂其魄,令他永世不得超生。

可太子与他的兄弟情分尚未耗尽,如今并不是动手的好时候。

太监们陆陆续续退下,谢知方“吱呀”一声推开房门。

冬日凉薄的阳光流泻进去,照亮眼前的景象。

面相阴柔的男子散着乌黑的长发,穿一袭深紫色的衣袍,坐在交椅之中,神情淡漠,不悲不喜,像位睥睨天下的王。

然而,他的手腕无力地搭在两侧扶手上,听说断了的筋络被神医勉强接上,如今只能握笔,再也无法舞刀弄剑。

双足只着罗袜,被精铁铸就的镣铐牢牢禁锢着,镣铐的另一头深深凿入墙壁,将活动范围限制在四五步之内。

这一世,他做不了王,只能成为困兽,在这方寸天地中苦苦煎熬,直到老死的那一天。

谢知方深觉满意,将食盒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取出一壶美酒并两只白玉杯,满满斟上,又摆了七八道酒菜,笑道:“六殿下,还记得我么?”

坏了他苦心筹谋多年的大计,令他如跳梁小丑一般丢尽颜面的人,怎么可能不记得?

银灰色的眼珠子往谢知方的方向转动,季温瑜的嗓音因多日未开口而显得刺耳粗噶,开门见山问道:“你到底是谁?”

谢知方定定地盯着他看了好半晌,方才取下面具,将俊美无俦的容貌露将出来,如同和旧时好友寒暄一般,语气热络:“六殿下,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呀?”

季温瑜的瞳孔陡然凝固,面色惊疑不定:“你?谢知方,竟然是你?不……不可能!扎儿台明明说过,他的手下亲眼看见你葬身于大漠之中……”

“六殿下那一招确实高明,我也是借了天时地利人和之便,方才险险逃过一劫。”谢知方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咂了两下嘴唇,笑容加深,“好酒。”

“所以你将计就计,绕道往南疆向何钦求援,将我和季温璟尽数算了进去?”季温瑜并非蠢人,闻言立时将他的动作和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季温珹呢?他是什么时候和你搭上线的?还是说……三年前那一场戏,是你们合伙演的苦肉计?这些年来,季温珹对我百般信任,将手中权柄一例下放于我,全是为了引我入套?”

谢知方很给面子地鼓掌叫好:“好!六殿下果然天资卓绝,老奸巨猾,这么快就猜到了我的计策,也省得我多费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