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和前世里的离别完全重合。

他眼角酸涩得厉害,却强忍着没哭,而是挤出个灿烂的笑容,往谢知真的方向一步步靠近。

谢知真拒绝了枇杷等人的搀扶,步履踉跄地走到弟弟面前,伸手牵住缰绳,带着哭音问道:“阿堂,你为甚么要这样?”

对弟弟安危的担忧暂时压过对不伦感情的恐惧和抵触,她顾不得和他冷战,顾不得去想怎么才能让他回到正路上,只是本能地抓紧了缰绳,不肯放他离开。

挺直的腰杆弯下去,谢知方低着头,将这几日的惊心动魄用寥寥数语代过,说得云淡风轻:“我想了个别的法子转圜,背离太子,投靠宁王的阵营,求得他和丽贵妃的庇护。如此,姐姐不需要选我,更不用屈就那个混账王八蛋,便可从这场浑水中脱身。”

他看着她满脸的泪水,心痛如刀绞,嗓音却前所未有的温柔:“姐姐,别再哭了,这样不好么?”

季温璟毕竟是他前世的旧主,他再了解不过,因此不过小施手段,略吃了些苦头,便顺利入了对方的法眼,改换门庭,将自己卖了个好价钱。

谢知真一径摇头,珠泪乱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前世里跟着他,不是落了个万箭穿心的下场么?为何这一回要重蹈覆辙?更何况,战场上刀枪无眼,也不是次次都有那么好的运道,万一你……万一你有个闪失,我怎么跟死去的母亲交待?阿堂,你不需要为了我做出这样的牺牲……”

谢知方眼睛更亮,俊俏的眉眼软和下来,从袖子里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却小心地没有碰触柔嫩的肌肤:“姐姐心里其实是相信我的,对不对?你放心,我会好好保全自己,绝不至丧命于战场。”

他低叹口气,声音里带着浓烈的情意:“再说,怎么能说是牺牲呢?能换姐姐平安顺遂,远离豺狼虎豹的觊觎,实在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我乐意之至。”

谢知真不知道怎么回应他的感情,身形僵硬,双手却固执地紧握着缰绳不肯放手,仰脸央求:“阿堂,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走?”

她生得这样美,语气这样软,眼含秋水,神情殷切,便是铁石心肠也忍不住动容。

谢知方收了笑容,眼神变暗,沉默了许久,开口道:“姐姐,如果你想要我留下,我当然可以留下。但是,你得想清楚,留下我意味着甚么。”

“你知道我的心思,也了解我的脾气,既然迈出了那一步,我便从来没有想过回头。留下来之后,我必然不甘心只做你的弟弟,我要做你的心上人,做你的夫君,我要拥抱你,占有你,对你做很多只有夫妻才能做的亲密事,我还要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和你耳鬓厮磨,朝夕相守,不离不弃,白首偕老。”

他说得认真,瞧见她下意识松开缰绳的手,心脏像被什么利器戳开一个大洞,痛得喘不上气,缓了会子方道:“你愿意吗?”

玉手无力地垂下去,鸦羽一样的睫毛不停颤抖,谢知真的声音很轻,却透着如出一辙的固执:“就不能……就不能回到原来的位置吗?我还拿你当弟弟,照顾你,关心你,你也拿我当姐姐,为我择婿。你就像所有正常的世家公子一样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室,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等咱们各自成家,渐渐老去,依然可以找机会见面,叙一叙姐弟情意。”

谢知方坚定地摇头:“不能,我做不到。”

两人注定没办法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谢知方从她的态度里窥到答案,把最后一点儿不切实际的幻想挥散,近乎冷漠地转过身,带领下仆和兵士们离去。

他听到她在哭泣,他知道她撑着病弱的身子追了上来,又被谢夫人和丫鬟们拦住,他明白只要答应她的条件,一切都可以回到之前那种皆大欢喜的圆满。

他更清楚,只要他回过头,看见她哀恸欲绝的脸,一定会忍不住跳下马奔过去,忘记所有筹谋与计划。

可他到底克制住强烈的冲动和汹涌却无处可去的情感,快马加鞭,一步步离她远去。

从这一日起,他再度步入这场九死一生的诡谲棋局,执子黑白,搅动风云。

他不想再涉足血腥无情的战场,他厌恶那些肮脏龌龊的手段伎俩,他对心机深沉身手莫测的季温瑜既有着刻骨的仇恨,又有着死在对方手里所留下的心理阴影,重活一世,他无意报仇,只想混吃等死,做一个日日吃喝玩乐、夜夜风流快活的纨绔子弟。

是的,他就是这样胆小懦弱,没有出息。

可是,他最终还是克服了所有的倦怠与恐惧,走向他该走的路。

这一回,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保护他最在意的女子。

这一回,她不必再做笼中雀,可以变成溪中的游鱼,山间的百灵,可以拥有世间女子皆不敢奢望的无上自由。

他代她堕入修罗战场,万丈红尘,用性命护她一世周全。

第一百零五回 少年将军声名鹊起,风流公子鸡鸣狗盗(加更章) <嫁姐(姐弟骨科、1V1)(鸣銮)|PO18臉紅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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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回 少年将军声名鹊起,风流公子鸡鸣狗盗(加更章)

却说谢知方随宁王启程,经过城郊的长亭时,一位身着玄色衣衫的少年纵马急匆匆追了来。

他瞧见那人的脸,走到宁王跟前低声解释了两句,宁王和林煊有过几面之缘,印象还不错,加之知道林父是位铁面无私、不涉党争的纯臣,立时首肯:“去罢,本王正好在此处歇歇脚。”

林煊的脸色比往日更加难看,刚和谢知方来到僻静处,立刻恼得挥起拳头,向他面门处打来:“好你个谢知方!出征打仗这样大的事,为何连说都不和我说一声?还是不是朋友?”

谢知方腰身后仰,灵巧地躲过,勉强挤出个笑脸,道:“圣旨早几日便昭告天下,你自然知道,何须我多费口舌?我心里还纳闷,你怎么到了这咱晚才来送我?还是不是兄弟?”

林煊被他气得直磨牙,甩了甩袖子,道:“可别提了,我父亲新近破获一桩奇案,拘了许多江湖宵小,我跟着他在狱里连审了七八天的案子,今日刚刚结案,一出门便听说了你随宁王出征的事,这才急急赶了来。”

“你来了也好,省得我使人再去给你送信,白费许多口舌。”谢知方笑着招他附耳过来,如此这般低声交待了许多事。

林煊的脸色忽青忽白,到最后眼神复杂地看着谢知方,憋出两个字:“……禽兽。”

谢知方早就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闻言厚着脸皮向他行了个大礼,道:“阿煊,我父亲是个不顶用的,我走之后,家中诸事,就全都交托于你了。”

林煊欲言又止,不住摇头叹气,道:“别的事都好说,只姐姐那边……”

他想劝谢知方,又清楚这人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脾气,半晌方道:“你比我更了解姐姐的性情,你这事是万万不能成的,何苦来哉?”

谢知方勾了勾唇角,眼神坚定,声音沉稳:“事在人为,我偏不信这个邪。”

林煊没奈何,一一应了,自这日起常往谢府照应不提。

一晃眼夏去秋来,北雁南飞。

谢家少爷随宁王出征没多久,嫡小姐便带着下仆们入了白雀庵,法号“惠音”,每日里青灯古卷,闭门不出。

仕途受阻,门庭冷落,谢韬深觉晦气,白日里不过去翰林院点个卯,便钻进书房里看书,两个清秀伶俐的丫鬟皆被他开了脸,随侍在身边红袖添香,颇有些风流不减当年的意味。

他嫌谢知方忤逆不孝,有心趁着年富力强,再生几个庶子好生教养,无奈天不从人愿,折腾了近半年,两个丫鬟的肚子竟无半点儿消息。

谢夫人似是冷了心,也不去管他,每日里照旧主理中馈,仗着有丽贵妃护佑,又假托娘家兄长名义,在长安寸土寸金的地段开了几家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她三不五时使人往庵里送些衣食用度,逢年过节还会携着庶女谢知灵,一道去探望谢知真。

却说太子那头,失了谢知方这一员心腹,先开始还不显,渐渐的便觉出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