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本来工作期间不应该抽,不过,我的工作,到今天应该结束了。”

她深吸一口,仰头吞云吐雾。

今天之前,任令曦怎么都没想过作为CBSI头领的常苡会抽烟,毕竟她对外的形象太过严谨克制,不像是会放纵于某种毫不利己的享乐中不过,绝大多数人对于常苡的认知本身就很浅薄且片面,不然,常苡又怎么能手握那么多人的生杀大权,安然站在她面前?

“我接手CBSI之后尽心尽力,尤其这几年,挖掘人才,大力投入研发和改革,那些新式装备、战术,所有的所有,没有我,就不可能存在,对我来说,它们也是我的一部分。”常苡倚窗偏过头,“比起追随联邦,那些CBSI的特工,更多是追随我,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所以你就让他们和你一起叛国?”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次的行动,我当然也有为他们绝大多数人留个后路。”常苡又抽了一口烟,淡漠的口吻中不见情绪,“这个计划持续了六年。”

“为了……什么?异日湾?”

六年这个时间节点,任令曦当然第一时间想到了异日湾战役。

常苡没说话。

“……贺翎?”任令曦还是提到了这个名字。

常苡脸上有了极其细微的波动幅度,像是笑,又像是悲,是勉强裹挟的情绪难以分辨,不过短短一秒。

不近人情的,忠诚的,非凡的,CBSI的领袖,为了爱人,报复社会?

任令曦无法接受这个答案,也许这个答案对于普通人而言合情合理,但放在常苡身上,总觉得缺了什么。

常苡也没有回应,她反而是再度对任令曦抛出一个问题

“任令曦。”

“你觉得,这个国家还好吗?”

她没有等令曦回复,而是径自给了她自己的判断。

“我认为这个国家生病了。”

常苡指间夹着香烟,默默碰触无名指上的戒指,转动,摩挲,周而复始。

“我不会因为私欲去伤害我的国家,如果它需要我的忠诚,我愿意献出我的生命去捍卫它。”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至真至诚,饶是任令曦觉得再如何矛盾,也无法质疑它背后的真心。

常苡确实相信过,也坚持过。

There ? is ? a ? crack ? in ? everything, ? that's ? how ? the ? light ? gets ? in.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那曾是她对贺翎说的话,也是她将它刻在铭牌上,送给贺翎作为座右铭。

但她的光在六年前熄灭了。

死在这个国家的蛀虫手里。

她曾经倾尽一切致力于保卫联邦,却没有发现,联邦已经逐渐从内被腐蚀朽败,这不是杀死一个敌人,抵御一次入侵可以解决的病症。

“那些……害虫,它们攀附在联邦这棵大树上贪婪汲取,甚至能够联合同样觊觎这棵大树的东西一起榨干它,它们吃饱喝足光鲜亮丽拍拍翅膀飞走,所有人都只在乎自己的利益,他们谁都不需要对联邦负责,反正六年一个轮回,害虫只是害虫,联邦是不是联邦,又有谁在乎?”

“任令曦”

她沉眸间,那一眼,竟有几分超然的神性。

“这不是复仇,是清洗。”

清洗。

说出这番话时常苡神容笃定,仿若长空的风不怜悯荒野,入海的水不追忆山河,她也不过站在时间线上的某一个点,客观地、顺其自然地,执行她的使命。

她本就是一个领袖,知道如何驾驭人心,有一瞬间,任令曦差点也要臣服于她这一番理所当然的“天道”下,好在她还是个调查官,她见惯了每一个罪犯被捕前为自己找的借口,而常苡

现在也是一名罪犯。

“我是听我父亲说过,这六年,CBSI变化了很多,你们和万昼邸申请了更多研发预算,扩充特工队伍……全都是为了所谓的‘清洗’做准备?可戴博尔呢,除非他跟莫比乌斯真没有任何联系,不然怎么能放任你壮大下去威胁他?”

常苡不置可否,“你怕狗咬你的时候,什么样的防御手段最好?”

任令曦这一刻没什么幽默感,她需要真相。

所以常苡淡淡接下自己的话,“给它丢块肉,让它有更感兴趣的事情可以做,它就不会把矛头指向你我对戴博尔而言就是那条狗,对这个国家拥有无人可比的愚忠,甚至自己的丈夫亡故,儿子入狱,我仍然要将对国家利益的审断放在首位,不带任何疑问,刻板地尽职尽忠。这样一条狗,要让它忙起来,不要有思考和怀疑的时间,只要使用得当,对他来说只会是助力。”

她阐述她的养狗理论,却全然不在乎,自己将自己比喻成了一条狗。

任令曦不知道是,在这之前贺云朝曾无数次将常苡形容作走狗,所以自嘲对常苡而言,根本谈不上伤自尊,早在计划开始的那一刻,她就放下了自尊这种无意义的东西。

然而此刻的任令曦却稍微懂得了。

这六年里那个不近人情的CBSI局长,那个铁面无私的母亲,原本也只是计划的一部分。

“……杀贺云朝也是吗?”任令曦无法理解

“不谈实验室那四年,那之后你任何一次追缉安排里,只要贺云朝稍有差错,结果都是死,这难道不是要置他死地?我们在异日湾那一日,出动了无人机,轰炸我们的人,难道不是你?”

“他不是还好好活着么,”常苡笑了,“巫绫能拿他怎么样,我是他们的长官,我比他们都清楚,我的人也一直在暗中监视,唯一一次失手只有你们前往阿莎加的火车车顶,不过事后我也派人伪装莫比乌斯前去接应,不然你以为贺云朝为什么会第一时间被黑米佤人带走?”

任令曦越听下去越觉得不可置信,没想到一路走来,常苡一直如影随形。

“至于异日湾那一次……”

常苡又长吁一口烟,神色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