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1 / 1)

“老板叫我洗的,大概怕我影响生意。”他悠然自得地坐着,上面换了身新的白色衬衫,似乎短了点,袖子挽起来,下面是西裤,露出脚踝来,没有穿鞋,坐在楼道里比坐在草地上还惬意。

“你们老板叫什么?”

“林什么吧,”他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林燕还是林什么……”

我没再说话,而是伸出手去,他大概以为我要摸他脸,赶紧凑了过来。

我的手指在他脖子上一抹,给他看我指尖上沾的口红。

他怔了怔,然后自己也摸了一把,登时震惊了,下一秒连忙喊冤:“小朗你要相信我!我不知道这东西哪里来的啊!你要相信我的审美观……”

我无可奈何:“你先把我腿放开。”

“不要,”他俨然无赖样:“万一你跑了怎么办。”

我推着他肩膀:“那你也不要趁机往我家里蹭,我不会放你进来的。”

他被揭穿了也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仍然抱着我的腿不肯放,我无奈地站在门口,这场面只要任何一个邻居看到,我都是讲不清楚的。

“你先放手好不好,”我跟他讲道理:“我知道这口红不关你的事。”

郑敖其实也早就反应过来了,还是借着这机会赖了一会儿,还好我现在仍然习惯穿西裤系皮带,不然裤子都要掉下来了。郑家人天生一点亏都吃不了,生怕我冤枉了他,还是抓着我手不肯放。我拿他没办法:“你要怎样才肯放手?”

“除非小朗请我吃饭。”他倒是会得寸进尺。

我扫了一眼他周围:“你收的那些便当呢?”

“别说了。”他皱着眉头:“一个烧焦了,一个连萝卜都切不好,还有一个看着就没食欲,我吃了估计明天班都上不了。还不能当面扔,说是怕影响生意。”

“那你今晚岂不是要挨饿?”我问他。

他又抱住了我的腿。

“小朗不会让我挨饿的,对吧?”

这样漂亮的面孔,由下而上地看着你,眼睛里像带着星星,简直让人难以拒绝。

“你坐回去。”我跟他说:“我会盛一点饭给你出来吃,不准进屋。”

他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但是看我要生气了,只能放开手,恹恹地靠在墙上。如果他是李貅那些朋友的话,这时候大概已经唱起“手里捧着窝窝头”之类像《铁窗泪》的歌曲了,可惜他没去军队里待过,这些歌可能也不会唱。

我走进了睿睿的房间。我刚刚给他洗过澡了,头发湿漉漉的,穿着奶白色的睡衣,坐在床上玩卡牌。手和脚都是肉肉的,白白嫩嫩的脸颊,一个人低着头玩得很开心。

我也不说话,拉开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睿睿当做没看到我,仍然一个人玩着。

过了一会,他忍不住了,抬头看了我一眼。我表情很严肃地看着他,他目光缩了回去,继续玩卡牌,只是有点心不在焉了。

“睿睿,你知道爸爸要跟你说什么吗?”

他仍然低着头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他简直是小时候郑敖的翻版,不过我怕别人像李貅笑郑敖一样笑他女孩子气,给他买的衣服都是男孩子的。倒是牛牛,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分不太清楚该不该叫“妹妹”,咬着手指呆呆地看了他半天,睿睿记恨上他,所以一直不喜欢跟他玩。

我叹了口气,开始在房间里搜起来,翻了几个抽屉,他神色都很淡定,等我找到台灯附近的时候,他明显紧张了起来。

我把台灯移开,在下面找到了一支口红,浅红色的,香味都和我在郑敖脖子上找到的一模一样。

睿睿低着头,默默缩到了床的角落里面。

睿睿这个孩子,什么都好,长得好看,脾气也比郑敖李貅他们小时候好上很多,但他还是太聪明了。

我知道,他脾气好只是因为我要求他这样。他骨子里那些东西,比如未达目的不择手段,比如对自己的立场、自己要做的事无与伦比的那种固执和自信,都是我怎么都改不了的。比如现在,他虽然一副知道错了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是认为自己没错的。无论是他的初衷、手段,和他做过的事,他都觉得没错。就算他认错,也只是为了让我心里好受。

但我也有责任。

我一直都觉得,不能用我对他的影响力来改变他的本性,小孩子不该受到这样的拘束。我有我的价值观,但这未必是对的,我用我的价值观去改变他是不行的。他的性格是生成的,像李貅和郑敖一样,大概有些智商太高的人,往往容易犯一种骇人听闻的错误就像人类看猴子一样,他们觉得这世上只有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是重要的,其余的人都是猴子,猴子是没有人权的。所以睿睿心里并不觉得他这样算计郑敖是错的。

我在床上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睿睿的头。

睿睿缩了一下。

他在我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害怕,因为知道我会毫无底线地包容他,心疼他。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睿睿。”我低头问他。

他伸出短短的手臂抱住了我的腰。

“我不喜欢他,”睿睿声音闷闷的说:“他会把爸爸抢走的。”

“不会的,爸爸会一直陪着睿睿的。”我没意识到他是说抢走我而不是他自己。

睿睿抬起头看着我。

“可是爸爸喜欢他,不是吗?”

小孩子的眼睛澄澈得像星空,就这样毫不辟易地直看到人心里来。我没办法与他对视,但我也不能教小孩子骗人,我得做一个好榜样。

“是的,爸爸以前很喜欢他,也许现在也还喜欢。”我轻声说:“但是他对爸爸做过很过分的事,所以爸爸不会接受他的。”

“但是很过分的事是会被原谅的啊。”睿睿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许多:“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如果他像现在这样,做很多感动的事把过去的事给抵消掉,那怎么办呢?”

我被问住了。小孩子总是会说出最直接的真相,让人猝不及防。我曾经跟郑敖说,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是他做过的那些事,但是只要是做过的事,就是已经终结的、可以量化的,而时间在往前走,他比我聪明,所以在试图用别的事抵消掉那些。

“不会的,睿睿,”我安慰他:“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他现在只是伪装而已。”

“但人会长大啊。”睿睿焦急地看着我。

我懂他说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