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散去,眼前宽阔平坦,如盐粒泼洒似的白色小花几朵成簇,紧紧贴着地皮,在脚下各处绽放,于月色下拢罩了一层淡淡的晕影。

一进到这里,沈薪就听见一道不知从哪传来低沉的嘶吼,声音像是被完全拢在浓雾中,五脏六腑都因余音震颤不止。

他抬眼望去,看见张寻崇在悬崖边缘盘膝而坐,也不知是打坐还是休憩。今夜月亮出奇的大而亮,沉沉地斜挂在天际。只见断崖之外,在沈薪能看到的有限视野中,猝然冲出一只庞然大物,投下的深色阴影将二人笼罩其中。

沈薪惊呆了,他望着那只巨兽,脑中空白,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鲸。

这只鲸上了年纪,身体表面斑驳,灰白的眼睛周围皱纹密布,但它仍喜欢和同伴一起玩耍,先是高高跃起,喷出一团雾柱,再任由自己落入海中,庞大的身躯击在海面,掀起乳白而巨大的浪花。

张寻崇能嗅到鲸跃起时裹挟而起的浓烈海腥。

他晚上睡不着时,常会来断头崖看鲸。子时后这些巨物便会露出水面或者从高空飞下,在崖下的海面与同类嬉戏芋ˇ圆整々理,它们也会竞赛,比谁能喷出更大更高的雾柱。浓白雾色在月下晕开,一点点化作纷纷而下的雪花,反射着皓月光辉,美不胜收。

只有这个时候,张寻崇才会感觉到发自内心的放松、平静。

鲸群早就注意到了张寻崇,见他次次只是静坐在那里,毫无恶意,便放下戒心默认了他的存在。

鲸群中的小鲸以前从未见过人,对张寻崇尤为好奇。它一个纵跃飞到悬崖高度,却没有落下,上下扇着尾巴,翻出浅色的肚皮,带着几分警惕又按耐不住探求的冲动,慢慢向男人靠近。

张寻崇见小鲸接近自己,站了起来,呆呆望着它,情不自禁伸出了手。

小鲸身上还滴着海水,潮湿的肌肤能映出身后晶莹亮白的明月。

海面上传来一声沉沉的鲸鸣,是母鲸在呼唤它。

几乎是同时,张寻崇胸膛忽然传来剧痛,像是有一把锥子凿穿了心口。他收手转而捂住胸口,吸入的冷气如刀一般割在肺上,呼出的气息中带着阵阵腥甜。

小鲸被惊吓到,迅速折返离开,回到母亲身边,回身时尾尖甩出的水珠飞溅到张寻崇的脸上,有一滴滑入嘴唇。

张寻崇只有满嘴咸到苦涩的味道。

沈薪看张寻崇身子摇晃着越来越靠近悬崖,以为他要一跃而下,结束自己的性命,吓得心脏一抽,顾不得躲藏,冲过去紧紧将人抱住,拉离悬崖边缘。

沈薪发现,男人胸膛中那簇光亮犹如风中残烛,愈发微弱,逐渐趋于熄灭,手指不禁绞紧了他的衣服。张寻崇受过太多创伤,身体迅速衰弱下去,现在即便有了元火也再难长久地维持。他就像个破了洞的纸灯笼,时间越久,创口越大。

无论往这洞中填入多少元火,都会很快消散掉。

张寻崇被沈薪一撞,差点向前栽下去。他抬头看见熟悉的面庞,表情有些难看,发现这人真是如狗皮膏药一般难缠,咬牙一挣。

“放开!”

“好,我不缠着你。”沈薪听话地松开双手,缓缓后退,“你别做傻事。”

张寻崇没明白他口中的傻事是什么,神色古怪地瞪他一眼,捶了捶闷痛的胸口,咳嗽两声,再次开口:“你干嘛跟踪我?”

看沈薪半天不说话,只是无声盯着自己,张寻崇也懒得再和他纠缠,越过他准备下山。

“忘掉你刚刚看到的。”两人交错而过时,张寻崇的声音在沈薪耳畔响起。

天空中雪花纷纷飘落,鲸鸣仍回荡在沈薪耳边。

沈薪趁势抓住张寻崇的手臂,抬起眼睛,开口道:“好不容易再次相见,我真的怕你又离我而去。当年贺平文一伙擅作主张闯入牢中伤害了你,不仅如此还满口谎言,那三个人我已经全杀了,我……”他想说些什么,可发现语言是如此苍白无力,支吾半天,才艰难吐出一句如蚊鸣响动的“抱歉”。

张寻崇根本不知道贺平文是谁,听到“牢中”、“三个人”后,才意识到沈薪所指的是那三个用自己身体泄欲的畜生之一。

瞬间,张寻崇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一些不堪的回忆蜂涌挤入脑海,身上几处地方同时隐隐作痛起来。喉咙仿佛再次被拴上了绳子,拉扯间不断收紧,勒得他难以呼吸。他的手紧紧攥起,指节掐得发白,身体摇晃着终究没有摔倒。

喉结上下一滚,张寻崇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能因此失控,咬着牙深呼吸数下才艰难调整好心绪。他就假装当年是被狗咬了,现在,狗主人来找他道歉,说咬你的狗我已经杀了。

谁会跟几条死狗过不去呢?

但若和狗主人有仇,那就另当别论了。

听见沈薪道歉,张寻崇只想笑。如何原谅?这人残杀自己四十余同僚,之后还割下首级送还缉火营。与之相比,沈薪设计诓骗自己和被其下属轮奸这件事倒不那么重要了。

这等仇怨对任何人来说都很难释怀,何况沈薪的态度转变太过蹊跷,不得不令张寻崇心生警觉。

张寻崇睨向沈薪,甩开他的手,冷淡道:“恕我无法接受。”

【作家想的話:】

这本大概还剩十几二十章左右完结,写完看情况歇一阵,感觉写作欲望不是那么旺盛,我的码字不应期应该快到了。

古代蒸朋试验品

第49章四十七

断头崖那晚之后,沈薪就消失了。

张寻崇回家后被膈应得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第二日整个人萎靡不振,差点让锯子割掉手指头,被吕飞寒这小子笑了几声。

之后又过了好几日,沈薪没再现身纠缠,张寻崇才稍稍宽心,照常过日子。他本以为沈薪仅是因为教内事宜暂留此地,两个人相见纯属意外,却不知赤蛇教早已被景王楚钊暗中拿下。

半个月过去,王府的门基本制好安装好了。管事上前认真检查一番,雕花精致大气,门运作无阻,气派十足,非常高兴,不但交了应该的报酬,还大方给了更多赏钱。

薛妙很高兴,准备去集里买点鱼肉给女儿补身体。

张寻崇有了笔小钱,他听见府内几个工匠嘀嘀咕咕说集市那边新开了一家酒楼,心中一动,按耐不住想去喝点小酒的念头,连匠坊都没回,跟着薛妙一起往集市方向走。

在一家小酒楼前,两人分开,道别。

进门前,张寻崇站定向四周望了望,最近总觉得如芒在背,有谁正在暗中紧盯着自己。只见周围人来人往,声音嘈杂,无人搭理他。张寻崇心中奇怪,这要搁沈薪尾随,早就冲上来了,觉得应当是自己疑心太重,不再多虑,遂垮着工具抬脚进了酒馆。

寻了个舒服位置,不一会酒菜上齐,张寻崇独自一人安安静静喝酒吃菜。

吃了不一会,馆里客人众多,一个个像是约好似的忽然涌进来,很快将空位占满。

店小二引着新来的客官向里走,他左看看右看看找不出富裕的桌椅,只有张寻崇这里还有空位。实在没办法,店小二陪着笑脸上前问他愿不愿意和刚来的客人拼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