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这个吗?我们班生物老师说这叫朱槿花。”
“我早就知道了。”
齐筠轻笑着,放下笔,两指夹起花茎、漫不经心地旋转那喇叭形的花冠,随后微微眯起眼,轻轻含住那纤长花蕊缀满金屑的顶端,啜饮其中的花蜜。
崔天翎看呆了。
窗外的夕照给少年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的睫毛、因注视花朵而低垂的眼神、细白的前臂和手指、被风吹动的衣角,都让他移不开视线。
只不过是吃花蜜而已,齐筠却像是在和花接吻一样。
真好看。
“怎么了?”
“……没事。那个……你干嘛那么冲动啊,你爸又要训你了吧。”崔天翎如梦初醒,脸上发烫,有点不知所措地转移了话题。
“抱歉……我实在讨厌他们对你开那种玩笑。”齐筠稍微错开了视线。
“你道什么歉啊,错的是那帮狗逼。以后别自己动手了知道吗,有我罩你就行了。”崔天翎的语气里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呃,还有……手腕,不要再伤了。”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虽然受了罚,齐筠看上去却心情很好,侧过身来托脸看着他,泪痣旁边的卧蚕弯弯像个月牙。
“……谢什么谢啊,怪肉麻的。”
发小好友虽然话变少了,却还是像以前一样偶尔会异常直白,打得崔天翎措手不及。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试图把注意力转回那才写了几行的检讨书上,齐筠的表情却变得认真了起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同性恋的话,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不会觉得很……恶心吗?”他的声音有点发颤。
“怎么可能。”崔天翎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且不说异性恋同性恋了,崔天翎根本想象不到齐筠和谁谈恋爱的样子。虽然长得好看以至于成了人渣们的眼中钉,但那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样子,怎么看都是浪漫绝缘体。
但如果真有那样一个人,无论性别,他肯定都会祝福的。
“如果你哪天真的搞对象了,无论是男的还是女的,都记得带来给我看看啊!我还挺好奇你喜欢什么样的。”
“……不会有的。”齐筠似乎松了一口气,又恢复到平常那副沉静的样子。
“我想也是。”
反正无论如何,齐筠都是他的朋友,只有这一点是不会变的,他没来由相信着。
后来,从现在数起过了十三年前的流星雨和那场火灾,还把他们的命运连结得更加紧密。
在礼堂那令人窒息的火焰中,崔天翎把齐筠护在身下、用脊背挡住了崩塌落下的板材。当剧烈的疼痛蔓延,前一天的流星雨夜里、捡回来一人一半做成项链护身符的那块小碎石骤然开始发光,让他濒死的边缘觉醒了无法想象的强大力量。
他已经无法清晰地回忆起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再次恢复清醒时,自己已经拖着齐筠逃到了室外,而身后的礼堂轰然倒塌,将那些微弱的悲鸣彻底埋葬在绝望之中。
在惊魂未定中,齐筠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时他才发觉身上的校服变成了一身像戏服一般的银色装甲,周身还缠绕着淡淡的银色光芒。
“好漂亮……像星河一样。”
因为齐筠这么说,所以崔天翎就给自己取了一个作为战士的新名字“银星”。“超自然现象应对特别小组”那位消息灵通的研究专家很快找上了他,于是他正式成为了一名被记录在册的超级英雄。
对于从小就喜欢行侠仗义的崔天翎来说,这份秘密兼职简直是所谓男人的浪漫的集合体。而身边唯一共享着这份秘密的好友,从没像其他人一样嘲笑过他要做正义使者的幼稚梦想,总是默默地倾听他炫耀战绩,顺便帮他补习因为睡眠不足落下的功课。
只有在崔天翎重伤进了医院的那一次,齐筠罕见地生了气。
那时崔天翎不满足于从研究专家那儿得到的任务,还在城市里自己寻找怪物狩猎。
结果却遇上意料之外的强敌,在偷袭之下甲胄被打碎、后背差点被怪物的利爪贯穿,虽然靠开启必杀技消灭了敌人,却也因为失血而意识朦胧,靠最后一丝神智用小组的通讯器发送了求助讯息,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他在医院里睁开眼睛时天刚蒙蒙亮,齐筠趴在他的病床边上睡着,微肿的眼下挂了黑眼圈,手掌搭在他的手腕上,还没写完的卷子和练习册散乱在一旁,看上去像是一宿都没怎么睡。
崔天翎只是稍微动弹了一下,齐筠马上就醒了,微凉的手心以一种几乎发疼的力度攥紧了他的手腕,四目相对,他看不清好友那双疲惫的眼睛里翻涌的情感。
“……我应该把怪物都解决了吧?”这种氛围里他不知该说什么,张了张嘴只问出干巴巴的一句话。
“你啊……!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死了”
崔天翎身上缠了很多绷带,后背很疼,好像腿上也骨折了,只是动一下都很费力。但眼看着齐筠眼角泛红、泪水就要夺眶而出,他还是竭力抬起右臂,伸手去够好友的脑袋,轻轻地碰了一下那柔软的发顶。
“……别哭啦,我这不是还活着吗。”他挤出一个笑容,虽然可能不是太好看。
“呜……”
完全起到了反效果。齐筠哭得更厉害了,平常总是无表情的少年别过脸去、肩膀一颤一颤地忍耐着抽噎,抖着手抓起手机联络了崔天翎的奶奶和学校的老师,然后吸着鼻子擦干眼泪、眼睛湿湿地瞪着他看。
“为什么非要自己一个人乱来?!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
“……对不起。我只是想……如果我再努力一点,就能多救一些人,不,能多救一个人也好……就像火灾的时候,如果我早一点学会使用力量的话,也许就能……”
彼时礼堂崩塌的场景深深烙印在崔天翎的心底,他总是想到那些没能和自己一样成为幸存者的同学们。他们的人生本来才刚刚开始。
“那不是你的错!”
“但现在我有责任……”
再次视线相接,崔天翎怔住了。好友那无比直率的目光,像是在许下庄重的诺言,又像是在对他百般央求一般,直抵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如果你觉得愧疚的话,那我也一样。那份责任,我和你一起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