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陇北王性情冷酷,喜怒无常,不光擅长带兵打仗,骑射武术也十分了得。年少时曾只身潜入敌营救回当年还是太子的圣上,又因母妃病逝早早远离了宫中的夺嫡纷争,所以虽非圣上的同胞兄弟,多年来却深受圣上重用,朝廷拨过去的军饷和贡品从未短缺,平定战乱的封赏也源源不断。
如今圣上年纪大了,自己膝下儿孙环绕,远在北方的弟弟却尚未成家,难免要多操一份心。于是趁着此次幽州大捷陇北王回京述职,圣上便当着众臣的面下旨赐婚,将沈丞相之女沈瑜许配给陇北王,望两人喜结良缘,早生贵子。
这要是寻常定亲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可圣上金口玉言定下的亲事,即便陇北王自己也拒绝不得,沈丞相只能接旨叩谢,下朝后匆忙回府安排送嫁事宜。
他自知女儿娇生惯养,一听要嫁到陇北那么远定然不愿,所以没打算告诉沈瑜,只与大夫人商量好,等一切都安排妥当就直接把人送上车。岂料这话让三夫人听了去,居然帮着沈瑜连夜逃出相府,还威胁沈丞相说要是再逼瑜儿出嫁她就上吊自尽,气得沈丞相把三夫人绑到柴房关了三天三夜,派出去的人也在京城暗中寻找了三天三夜,连个影儿都没找着。
眼看着成婚之日马上要到了,别说沈瑜一人,就是搭上整个沈家也担不起抗旨的罪责。沈丞相实在无计可施了,最后大夫人给他想了个办法,说先找人顶替沈瑜上马车,等陇北王领着迎亲的队伍出发后再继续找,只要赶在他们抵达陇北前找到送过去,把顶替的人换回来就行。
可找谁好呢?
既要是沈家人,嘴巴严实,听话,能随机应变,还得要模样好,扮得像,不会中途逃跑的。
沈丞相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沈榭。
他还记得半月前在家宴上见到这孩子该有十七八岁了吧,长得是真俊,肤白唇红的,脸也小,衬得那一双眼睛又圆又大,看人的时候仿佛含着一汪水。当时大夫人还忍不住鄙夷地骂了句狐媚子,被他低声喝止了,但心里也确实以为这孩子好看得过分,缺了些阳刚之气。如今想来却正合适,当即命人去城郊的庄子把他带回来。
沈榭腿脚不便,毫无反抗之力,被人架起胳膊强行拖上马车就走,连藏在床底下的钱匣子都没来得及拿。
二夫人放心不下让嬷嬷跟去看看情况,嬷嬷左思右想,把二公子平素最离不得手的空画本和颜料收拾好带上,追着马车一道回相府。
谁知刚送完东西就被赶出府了,嬷嬷心下奇怪,等翌日天亮再来打探,府里人竟都说没见二公子回来过,只一位蒙着盖头凤冠霞帔的新嫁娘被背上了马车,在震天的铜锣声中随送亲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京城。
“呕”
沈榭在马车上颠簸了三天,第四天终于忍无可忍扯下盖头,抱着大红色的双喜痰盂吐了个天昏地暗。
“二……小姐,小姐你怎么样?要不还是让车队停下歇会儿吧?奴婢知道小姐委屈,可别跟自己身子过不去啊……”
碧兰原是跟在沈瑜身边伺候的婢女,也是这些陪嫁的下人里唯一知情的,一手扶着沈榭一手帮他抚后背顺气,生怕这位瘦弱的二公子吐得直接晕过去。
“没,唔……没事。”沈榭脸色煞白,吐完呆呆地愣了会儿神,听碧兰又叫了两声小姐才接过她手里的水,漱完口摆摆手道,“就是午饭吃得多,吐出来就好了,不要紧。”
他从十二岁摔断腿开始就没出过远门,头一回坐马车走这么远的路,难免会不习惯,等过几天适应下来估计就好了,没那么娇气。
“可这才几天,还有一个月要走呢,小姐。”碧兰打湿帕子给他擦干净嘴角,尽量委婉地提醒道,“咱们是去结亲的,又不是行军打仗,没必要走那么快呀。”
沈榭听懂了她的意思,心想也对,反正要结亲的又不是他,走慢点儿多拖些时日,万一没到陇北后面的人就追上来跟他调换,那还能少走几天路,早点回京过舒坦日子。
“那就停一下吧。”沈榭背靠软枕,双手撑在两侧维持上身正直,轻声道,“说我身体不适,最好让他们找个大夫来看看。”
碧兰应了声好,抱着痰盂敲开马车门下去,很快周边的脚步声便停了,有人隔着侧边小窗的帘子问他哪里不适。
“犯晕,想吐。”沈榭刻意放轻声音,让人听不出男女,答完忽然意识到大夫不可能来这么快,又皱起眉问,“你是谁?”
外边的人不答,只飞快地挑了下帘子,吓得沈榭立马把盖头披上,正要呵斥这人大胆无礼时,又听马蹄声渐远,好一阵才返回小窗边伸进手来,递给他一块不知哪儿来的生姜,说难受就放鼻子底下闻。
“有用吗?”沈榭撩开红盖头,半信半疑地看着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不肯接,“我让碧兰找大夫……”
那人却失了耐心,半掌大的生姜啪一声掉在车里,随即马蹄声又远了。
沈榭还是没动,等碧兰重新上了马车才问她,方才王爷是不是来过。
“好、好像是,奴婢禀告完就去找大夫了,没看仔细。”碧兰有些紧张,“王爷问小姐话了?没看见小姐长什么样吧?”
沈榭想起那只给他递生姜的手,骨节分明,青筋凸起,拇指上戴着一枚色泽深沉的祖母绿扳指,虎口却又长了一层长年挥刀执剑的人才会有的茧子,点了点头:“应该没看见。”
很贵气,也很有力量。
……是陇北王吧?
毕竟寻常将士也戴不起这样名贵的扳指。
“没看见就好,吓死奴婢了。”碧兰拍拍胸口,“小姐以后记得要当心,千万别让王爷看见脸啊。”
沈榭随口嗯了一声,支着下巴兀自走神,碧兰捡起那块生姜问他哪儿来的,他也不答,摸出自己的画本埋头描了几笔。
03.
陇北王教的法子确实管用,之后几日沈榭都没再犯过恶心,精神也好了许多。
本想让碧兰代他去给王爷道个谢,替沈瑜讨个好印象,结果却被告知人家有军务在身耽搁不得,昨日就离队快马加鞭赶回陇北了。表面像是在体贴王妃舟车劳顿多有不适,可沈榭一想起那日扔姜就走毫无耐心的陇北王,只觉得这人分明是在嫌他娇气走得慢而已。
不过走了也好,碧兰松了口气,他也能待得自在些,不必处处防着被人瞧见。
然而一个月很快过去,相府的人没赶上来,京中也仍未传来消息。沈榭穿着一身繁复累赘的嫁衣被喜娘背来背去,稀里糊涂拜完堂入了洞房,顶着沉甸甸的凤冠干坐着空等到天亮才知那陇北王大婚之夜竟又跑回军营处理急务去了。
沈榭:“……”
虽然觉得这人有些不着调,但对他而言总归是好事,至少躲过了圆房,后面一连几日陇北王也并未回来,只托人传话说军中要务繁忙,勿要怠慢了王妃。
王府里的主子只有王爷一个,未曾嫁娶也未有子嗣,不似京城相府那么多明争暗斗。现在王爷不在,多了位王妃主子,下人们也照样勤勤恳恳伺候着,不敢出半点差错。
岂料王妃自己在房里也能跌伤腿,不知是怎么弄的,右脚踝裹着白布肿得老高,左边膝盖乌青发紫,还渗着血珠,把屋里伺候的丫鬟们都吓坏了,扑通一下全跪到地上磕头,求王妃饶命。
王妃倒是很和善,笑笑说不要紧的,让这些丫鬟都起来,也没有厉声责罚,只问她们能不能弄一把轮椅来,方便她日常走动,这几日总待在房里太闷了。
丫鬟们自然应好,一拨人出府去请木匠,一拨人跑去找管家要银子,不到两日便把新做好的轮椅送到王妃跟前。王妃当即让贴身婢女扶着坐上在屋里转了一圈,点点头夸她们办事爽利,赏了几盒没吃完的喜饼让她们拿下去分。
这事儿在府里传开之后,下人们都知道王妃是个温温柔柔好相与的了,不摆那京城贵女的架子,谁犯了错也不生气,做得好的还有赏,于是一个比一个殷勤地上赶着伺候,碰面聊两句闲话也少不了要说王爷有福气,娶了这么个人美心善的王妃,往后好日子可长咯。
沈榭不知道陇北王的好日子长不长,只知道自己的日子恐怕马上就到头了。
“怎么办怎么办?王爷今晚回府,还说要和王妃一同用膳,这……咱们还能瞒得住吗小姐?”
碧兰匆忙跑回来关上房门,急得快哭了,一边在心里念叨着京城怎么还不来人,一边想晚上是该找借口推掉晚膳还是直接收拾包袱跑路比较快,回头见自家公子还坐在铜镜前优哉游哉地梳妆打扮,简直不知说什么好,扑到轮椅边上跪着小声求:“二公子醒醒,别真把自己当王妃了,快想想对策呀!”
沈榭没搭理她,画好眉又往眼尾添了几笔,让自己的眼型变得狭长一些,不那么圆,眼角之间也搽了点儿藕白色的妆粉填补阴影,使鼻梁显得平榻,尽量贴近沈瑜原来的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