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贞手指抚过伞,“嗯,我知道。伞里面的字就是你的名。”她不是疑问而是肯定,阿青又反应一下,自己刚报过名也没啥奇怪的。
阿青又抠抠手指头抬头看一眼,心不顺,扬手给了驴子一巴掌。
白素贞:“……?”
阿青不管驴子不满的叫声,故作轻松地问:“那怎么样了?就和尚说的那个,什么千年姻缘。药堂那官人都快为你出书了,沸沸扬扬,连我这个村姑都听腻烦了。”
“是嘛,都怎么说的,我没留意。”
“啧。”阿青爱面子,有些话没法反反复复去说,总觉得尴尬。她又给驴子一巴掌,驴子哼哼啊啊骂得大声,阿青心情好点了蹬着腿哈哈大笑起来。
阿青笑完一侧头就见白素贞笑着看着她,那笑容即是包容又是眷恋。
“嗯……就是说你妹妹生病了,还说你不是凡人是蛇仙,说你为了救妹妹甘愿放下身段去求凡人写个什么,什么,什么请愿书?蛇仙在人间求了好多年终于找到个心甘情愿帮忙的才俊,一段佳话呢。”
她说着语气渐沉,驴子许是感知到她的情绪怕挨打,扭头瞪她一眼算是警告。阿青挥起手吓唬它,见它好好驾车后才又说:“管用吗?药堂那个写的东西救你妹妹没有?”
白素贞:“故事不错,但说的不对。我与她姐妹相称不假但实际是相爱之人并非是真姐妹,许官人私心认为这等感情不容天理改为‘救妹’,他是好心我不去责怪,但我们相爱的事实我决不能否认。”
听到“相爱之人”那阿青就已经放缓了呼吸,虽然她面色不变但微微睁大的眼和僵直的身体暴露出她的震惊。
白素贞:“我拿着表文求到天庭去却又被赶下来,天上的人告诉我,许官人所图与我一段情缘不算心诚、乞儿为报答我不算心诚。我回来是为了继续救她,什么千年姻缘,与我无关。”
阿青放慢的呼吸到最后竟变成忘了呼吸,等听白素贞说完她才猛地大口喘气。她睁圆了眼睛直直盯着白素贞瞧,惊讶道:“那你!你!你……你真是蛇啊?”
白素贞对她挑眉一笑。
阿青强作镇静坐好,好似见过大世面的样子。
“哦,怪不得你不爱吃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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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9 49.你再这样我该讨厌你了!
其实阿青家并没有那么清苦,从修葺扩大的宅院来看已经算是规模不小了。但进入其内又有别的发现,首先院子大是大了却没有布置,就连厅房看起来也是空荡荡的,家母和小妹们有吃有穿但吃的不太好穿也不太好。
对上白素贞探究的眼神阿青什么都没说,好似不打算解释家里是怎么回事,但她也不避着人,自己家该是什么样就大大方方给看。
虽说阿青是屠夫但其实家里也不常吃肉,来了客人也只有腌肉拿出来招待。
白素贞不是凡人但她从前最爱往凡间跑,她不是不懂将宅院卖了或租出去能让家里好过些。她有个猜测,饭间想开口问却见阿青故作凶狠的神色,她暂且压下不提。
用过饭后家夫人留客,阿青没想到白素贞会立刻应下,作为主人她怎好赶人?
天不亮就起,阿青已经习惯了,只不过这次走之前特意把三妹阿丹摇醒,嘱咐她别睡懒觉免得客人没有早饭吃。她又强调一遍,只是不想失礼罢了。
午后阿青就回了,又是收摊早的一天,这次她把驴子留给了达叔和木昌。
她火急火燎回来连衣服都没换好,那条大汗巾湿答答贴在身上。让家夫人见了举起拐杖就打,阿青大意了,老老实实被打了一顿。实际根本没打疼,家夫人用拐杖不是因为年老而是因为之前生了场大病,体弱,没什么力气根本打不疼阿青,还因为客人劝着不好在外人面前闹笑话。
被家母用床单子裹起来的阿青有些落不下脸,偏偏那白小娘子弯着眼睛瞧她。阿青过去用胳膊撞撞她,说:“我不和她计较,病才好没多久,让着她。”
白小娘子收敛着唇角点头,说:“我知晓,夫人都和我说了。”
“都和你说了?!”
阿青惊讶不已,看来她不在家的这半天里白小娘子已经把她家给攻略了。
家夫人特别喜欢白素贞,不是客套,是真的喜欢。人美心善谁能不喜欢,还有她的气度实在是太特别了。家夫人想到庙里的菩萨像,慈悲、宽容。她的眼落在人的身上像是纵容孩童一切顽劣的慈长着,但又不像耄耋老者因为她从不多话绝不插嘴教育任何人,她包容一切,哪怕是错,她只听着连点评都没有,然后握住人的手腕缓缓攥紧。
家夫人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阿青。
当一个家中长辈能说出对不起晚辈的话时,白素贞便已料到她的青儿有多苦了。
她说,她的丈夫是有多么无用,种地地荒了,做买卖货丢了,去做工被骗了,去投军被卖了。最后回家来说是要赌一把大富大贵,然后不仅赔了自己家连族兄弟家也一起赔进去了。他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在官府彻查定罪之前他就自尽了,这样家里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说阿青不是拦着她不让她改嫁,而是求亲那人非是良人,就是那混账把她丈夫引入歧途故意糟践他。奈何那混账家底厚,慢慢玩都能玩死这一家女人们,她本想连名声都不要了也要养活孩子们,这时阿青顶出来用一个姑娘家一辈子所有的可能换来能像男人一样去堂堂正正出头露面地赚钱。
名声。
名声、贞洁、节操等等这类东西是天下女人的枷锁。白素贞知道她的青儿就算转世成人也不会在乎这等东西,但她的青儿知道母亲在乎,长姐在乎,妹妹们或许也在乎。所以就算家夫人不说她也能猜到青儿做这些事的缘由,她行尽好事广结善缘,她赌咒发愿此生不嫁,也是为了名声,为了不让自己身为女人在这俗世堆里“脏”了影响到家人。
她的青儿很聪明,她知道一个女人为了养活家人而拒绝了天下所有男人那么世俗才会正眼看她,或许还会赞许她,因为她永远“干净”。一旦是别的原由或者她和普通女人一样却抛头露面,那么她就会被猜忌,被造谣,被无数人幻想她经历怎样的“肮脏”才能撑起一家子人。
聪明的阿青知道怎么在世俗里小小的反抗,但她的长姐却陷入爱情中。当一个人一直感到不公一直在抗争的时候,她的家人,吃着她赚来的饭活着的家人却一步步向往着那份不公,阿青是感到自己被背叛的。
阿青经历了自己的痛苦,最后还是妥协,不仅是妥协还将好不容易多年来打拼出来的家给“拆掉”,卖掉了猪苗,推掉了打家具的木匠,掏出存款给长姐填嫁妆。
家夫人嘴里说是阿青太懂事了,乡里乡亲说是阿青太仁义了,官老爷说是阿青至孝至善,常来往的客人朋友们说是阿青不像俗世里人像个随时就升天的仙儿,好得太过头了。
家夫人之前大病一场,她以为自己可能一直瘫在床上直到死。没想到阿青去帮了一个和尚的忙以后她竟然能坐起来了,一年后就能下地走动了。她听说是成全一段姻缘也知道白素贞就是其中的女主人公,因她的病真的好了信了和尚的话是积德所以她下意识就认为那段缘成了,问她:“可是订婚了?”
白素贞说:“没有的事。”她终于明白为何阿青刚开始对她的误会了。
在家夫人落了泪说耽误了阿青的一辈子的时候,白素贞握住她的腕子以示安慰。她想,那些人说的都不对,她在这一刻甚至能预料到当青儿魂魄归位时定会成为她白素贞所信奉的神明。
青儿的心结在这一次的转世中一定会解开。
阿青顿悟出的东西堪称伟大,她在感受“背叛”的痛苦中反而明白了世间没有绝对的真理。她以为众生皆醉她独醒,当她以为自己遵循的是唯一真理时试图唤醒依旧沉迷的长姐,后来顿悟她才明白没有任何一条真理适用于天下人,万万个天下人有万万个真理。
当然伟大的绝不仅在此,在于阿青挖掘出她体内深处的,只有雌性才拥有的母性。
她不仅成全还鼎力相助倾尽所有,全心全意托起她长姐认为是幸福却违背她真理的选择。
与之对比,面容如菩萨像的白素贞竟似披着假佛光。她的包容无非是非人族类的事不关己,她的慈爱无非是对脆弱凡人的悲悯。她的善可以落在世间任何一个人的身上,但阿青的爱是极度的偏心下无限接近母爱的爱。
阿青没当过母亲,白素贞猜测她余生也不会有机会做母亲。但这一世她的娘、长姐、妹妹们却像是她的孩子,被明确划分在羽翼下包容呵护的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