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梅跟曲灵明争暗斗了这么久,从一开始还能偶尔占到上峰,到最后完全被她所碾压,对曲灵这个人的阴险狡诈程度颇有了解,她可不认为曲灵真的忽然便傻了。

她肯定憋着什么坏呢!李月梅抱着这样的心思,专心地听曲灵批评她自己。

“……我父亲去世后,我成了孤儿,矿上照顾我,让我继续住父亲生前分的房子里,而我,居然没有意识到我这是占了公家的便宜,居然继续住了这么久,直到前两天,我才意识到我的行为多么的无耻,我只是均州矿上一名普通的、新参加工作的职工,怎么能占有超出我级别很高的房子呢!”

曲灵的脸上露出深深的愧疚和懊悔之色,李月梅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她要不是非常了解曲灵是什么样的人,真就被她这表情给骗了。

她往四周去看,其他人没有因为曲灵自己说的占了公家便宜的事情而谴责她,批评她,反而露出一脸的同情。

李月梅想要张口,告诉大家,“这个女的是装的,她把你们一个个都给摸得透透的,知道怎么说,做出什么表情来,会博得你们的同情,你们都被曲灵给算计了!”

她还想让曲灵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不是要自我批评嘛,那就批评你好了!

可事实上,李月梅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她非常清楚,这会儿大家都被曲灵的情绪带动了,这会儿谁站起来唱反调,就是大家伙的敌人,她会被大家一起群起而攻之的。

怪只怪,曲灵这个人从一进入到“青工营”就装得太好了,她干的是最辛苦的工作,不管是扛木头,还是做井下电工,都从来没有女同志涉足过,她那个工作强度,那几个身高马大的男同志都表示做不了,她却都坚持下来了,而且都让老师傅们赞不绝口。

有不少“青工营”的同志帮她打抱不平,觉得她肯定是被人背后算计了,可每次她都说“应该不会吧,我又没有得罪过人,就是有人算计我也没关系,我也没损失什么,多干点活又死不了人,能多为均州矿做些贡献,我就是再累,心里头也是甜的!”

这话说的,真是让人牙酸,李月梅自认为自己也是个厚脸皮的,可这样的话却也说不出来。

可李月梅却也不得不承认,尽管曲灵说的话非常的虚伪,但做到了言行合一,她说要多多为均州矿做贡献,做均州矿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儿搬,她就真的不叫苦不叫累,坚持了下来。

这是个狠人啊!李月梅瞧着曲灵,把她当成自己在均州矿最大的敌人,同时也不得不心生佩服,跟她相比,自己差得太远了。

“所以,我决定改正自己的错误。今天,我已经去后勤,正式将房子退还给矿里!”

李月梅听见曲灵这样说,不由得惊讶失声,“你真的把房子退了?!”

其他人也纷纷盯紧曲灵。

“对,已经办理好了退房手续,我的家人们对我也非常支持,他们专门从乡下赶回来帮我搬家,今天一天,就已经把家搬好了。”曲灵说道。

底下人议论纷纷,有人朝着曲灵比起了大拇指,有人用言语对曲灵表示佩服。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即便是有人觉得曲灵的行为很傻,也没有人会表现出来。

有人说:“曲灵,你大公无私的行为值得我们学习,你及时发现自己的错误,并且改正,是好的,主席都说,要允许同志们犯错误,犯了错误只要改正,就还是好同志!”

有人接着说:“是啊,曲灵,矿上没有收回你住的房子,是对矿上弟子的照顾,是矿领导心系职工。而你能意识到自己不再适合住在房子里,并且主动搬离,是你的思想觉悟高,同样值得歌颂,值得我们学习,同志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

大家立刻齐声应是。

一直没有开口的军代表关牧春此时进行总结性的发言,说:“刚才这位同志的发言很中肯,曲灵同志的事件非常具有代表性,在这件事情上,我们看到了厂领导班子对于职工子弟们的关怀、照顾,看到了以曲灵为代表的职工子弟知恩图报,将领导们的关怀,转化成了对均州矿的热爱,用她自己的方式回馈出来!”

他环视了一周,见底下的“青工营”学员们都露出认同的表情,接着说:“我提议,青工营的各位同志,每人写一篇感想,下周一之前交给我。就把这篇感想作为你们阶段性的思想汇报,承报给共青团委还有厂革委会。”

他说完后,又专门给曲灵说:“你也要写哦。”

大家纷纷笑起来,曲灵忙做了个立正的姿势,抬头挺胸,声音洪亮地说:“是,保证完成任务!”

大家笑声更大,一时间,气氛轻松无比。

在这种轻松的气氛中,曲灵坐了下来。

这次交流会想要达成的目的,她已经达到了,甚至比预期的还要好。关牧春想要借她的事情大肆歌颂厂领导,这也是好事儿,火借风势才能烧得越旺。到时候,领导们受到赞誉,她也能得到更大的好处。

到此时,有后勤处、青工营两方同时发力,相信最后自己能得到的,应该比预想中的还要多。

对此,曲灵很满意。

晚间,在“青工营”战友们的一声声“曲灵,再见”的声音中,曲灵将主席语录和笔记本还有钢笔放进挎包中,走出了门,去了车篷推上自行车,准备离开。

曲聪还在厂矿大门口等她,从今晚开始,他们就要住到新家去了。

该有的缅怀,该有的伤感,从她决定要将房子退还给均州矿,从买下高粱河街道的房子时,就已经开始了,此时此刻,心里头涌动着,却只有搬到属于自己所有新家的激动。

曲灵推出自行车,正要骑上去,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她找过来,又想找茬?曲灵停住脚步,借着自行车棚门口昏黄的灯光看过去。

“曲灵,我喊了你好几声,你是装作没听见是不是?”来人正是李月梅,跑得气喘吁吁,边大口喘气边大声指责着。

这次她是真冤枉曲灵了,是真没听见。

不过,两人的关系不是辩解一句对方就能信的,曲灵也没白费口舌去辩解,问着:“你找我有事?”

“废话!要是没事我跑这么老远来找你做啥?”李月梅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没好气地说。

此时的李月梅跑得脸红扑扑的,朦胧的灯光,给她的脸庞增加了些柔和,这个时候的李月梅,相对比刚进厂的她,更加漂亮了几分。进了“青工营”的,不管男同志还是女同志,都黑了不少,包括曲灵这个从小白到大的,只有李月梅,反而白了几分。

她正处于最好的年纪,俗话说,十八无丑女,况且她本来就长得漂亮的,长相姣好,身材匀称,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男同志的目光,她是“青工营”当之无愧的营花。

如果是两年多以前的曲灵,在相貌上,肯定要跟她争个高低的,可是现在,曲灵要跟她争的,可不是目前这个阶段里,最不值得一提的外貌。

李月梅的语气不好,曲灵倒也不生气,她越来越发现,李月梅某些时候,很像曾经的自己。她笑着推着车子往前走了两步,说:“你不说就算了,我先走了。”

李月梅被她气个倒仰,“我什么时候不说了!曲灵,我发现你这个人张口就胡说!”

曲灵:“李月梅同志,这样的话可不是随便说的,你这叫诽谤同志,我是可以在交流会上批评你的哦。”

李月梅被她气得直想翻白眼,真想扭头一走了之,这人,站在那里人摸狗样的,咋就长了一张往出喷毒液的嘴巴呢?真希望让别人也看看曲灵此时此刻的样子,看谁还会在用“老实、本分、单纯、任劳任怨、思想

觉悟高“之类的词语来形容曲灵,她明明就是只狡猾的狐狸!

可她想问的问题还没有问,只得使劲儿跺脚,发泄了心中的怒气后,没好气地问:“曲灵,我问你,你退了均州矿的房子,去哪儿住了?”

曲灵心中浮出一股子异样情绪,“青工营”这么多人,问了她很多问题,但关注到她去哪里住的,就只李月梅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