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樱醒来时,太阳已经很高了,外间飘来饭菜的香味,四下安安静静的,并没有阿周的身?影。
心里突然就有点慌,连忙穿了衣服起来,叫了声?:“周姨?”
没有人回答,外间小桌上摆着饭菜,又拿碗扣着,大门?紧紧关着,门?缝里透进来一丝光,越发?显得?屋里黑沉沉的,苏樱猛地拉开?门?。
院里也?没人,丝瓜豆角安静地沐着阳光,有麻雀刚要?落下,看见她吓了一跳,嗖一下又飞走了。
“周姨?”苏樱唤着,四下里来回走动,厨房没人,柴房也?没有,拉了拉院门?,从外面反锁了,阿周去了哪里?
突然间恐慌到了极点,便是一路逃过来时也?不曾这么?恐慌过,用力拽着门?,门?上的大锁纹丝不动,便又去扳门?槛,扳不动,急得?去抠去摇,听见急急的脚步声?,跟着阿周的脸出现在门?缝里:“小娘子,出了什么?事??”
“开?门?,周姨,快开?门?,”苏樱急急叫着,“快开?门?!”
阿周忙忙地取钥匙,咔,铜锁开?了,苏樱一把拽开?了大门?。外面的空气似乎是一瞬间涌进来的,苏樱贪婪地呼吸着,方才那片刻间窒息恐怖的感觉一点点散去。
“小娘子?”阿周担忧地抚着她,“怎么?了?”
苏樱缓过神来:“没事?,刚刚找不到你,有点慌。”
心里却如明镜。只是找不到阿周,她不会这么?慌,她是看见了那把锁。那些被关在不知名的地方,一天?又一天?苦捱的日子,到底是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刚刚那一瞬间,她竟以为阿周抛弃了她,或者背叛她,去找裴羁了。
阿周细细打量着她,直觉她有些不对,一下一下拍抚着安慰:“我去镇上买东西?了,是我疏忽了,下次等你起来以后我再出去。”
苏樱看见她菜篮子里的新鲜骨头,又有些菜蔬,黄纸包着一包药,都是给她买的吧。一霎时百感交集,紧紧挽住她的胳膊,靠在她身?上:“我知道了。”
“小娘子不怕,一切都有我呢。”阿周关了门?,挽着她往屋里走,“我挑了些粗壮些的参须,这两天?先给你炖着吃,以后碰见好的整支人参咱们再买。还挑了些茯苓、黄芪,都是补身?益气的,你多吃些好好养养。”
苏樱答应着,靠在她身?上,感觉到她温暖的体温,方才那凉透心的感觉才觉缓和了许多。阿周带着她进了厨房,怕她慌张一刻也?不曾松开?她,一样样收拾着菜蔬和药,又给她讲准备怎么?做补汤,苏樱默默听着看着,忽地想到,也?许她并不只是身?体病了,心里也?有,她是得?好好养养了。
三天?后,洛阳县衙。
厅堂的墙壁上嵌着一面花窗,透过镂空的格子能看见一墙之隔的情形,裴羁安静地站着,听见县令低声?吩咐着周虎头:“嫌犯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名叫苏樱,前些天?有人看见她在谷水镇一带出没,你家是那里的,你过去探查探查。”
听见周虎头爽朗的语声?:“令君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这是嫌犯的图形,”又听县令道,“你记住,这件事?是机密,对谁都不要?声?张,连你家人也?不能说?。找到了千万不要?伤人,不要?惊动,立刻找人回来禀报,切记,千万千万不要?伤了苏樱。”
周虎头答应着,拿了图形起身?告退,脚步声?响中县令走过来,笑着说?道:“幸不辱命。”
裴羁叉手为礼:“有劳明府。”
这三天?里他找遍了谷水镇每一处,又片刻不离地盯着周家,却不曾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上到周佛保,下到那两个五六岁的孩童,众口一词都说?没人来过,周青牛自?那天?后也?再没出过门?,一直都在做庄稼活,看起来苏樱的确不曾逃到这里。
但,那种?烧灼着,让人片刻不能安宁的感觉始终不曾散去,总是有种?感觉,她就在此地。“此案事?涉隐秘,不宜声?张,还请明府莫要?惊动其他人,若是有事?,我来处理。”
也?许是他找的方法不对。他探查过,周虎头这些天?从不曾出城,那么?多半不会知道周家的事?,他是周家的至亲,周家人防备谁人也?不会防他,谈讲之际,也?许就会走漏风声?。
“好说?。”县令有些纳闷他千里迢迢过来竟是为了这么?一桩小案子,但他身?份贵重?,在朝廷和藩镇都是举足轻重?,聪明人在官场,都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舍人在京都时,可曾拜见过东宫?”
“不曾。”裴羁道。
立储之事?尘埃落定,无数人忙着与东宫走动,攀扯关系,他一心扑在苏樱身?上,却是一句也?不曾过问。
“听说?圣人服了赵真人的金丹后龙体康健,要?在宫里给赵真人修净庐,可有此事??”
县令还在滔滔不绝探问着京中动静,裴羁间或答一句,思绪飘忽着,只在苏樱身?上。
他再三交代不能伤到她,周虎头又是一个人去的,有他的人在附近照应,应当不会有事?。但还是要?小心谨慎,让人盯紧了才好。眼?下撤销通缉的政令还不曾到洛阳,若她真的在这边,还需防着别的人找到她,伤了她。这样看的话,眼?下这些人手却是不太够,需得?通知张用尽快过来,以为照应。
千头万绪,嘈嘈杂杂,伸手摸了下贴胸藏着铜钱,沉默地听着县令的发?问。他会找到她的,或迟或早,只是时间的问题,他从来都能够找到她。
太平镇。
大门?关着,苏樱坐在屋檐底下,看阿周将新割的青麦麦穗剪断,放在手里搓,麦粒一个个掉进笸箩里,圆乎乎的甚是可爱,笑着伸手拿起一个麦穗,向阿周道:“我帮你搓吧,周姨,这是要?做什么??”
“你别碰,这个东西?扎手,你皮肤嫩,使不得?。”阿周拿不来不让她插手,细细搓着麦粒,“今日小满,弄些青麦煮熟了,待会儿给你做碾转,这边时令都要?吃这个。”①
小满。苏樱觉得?脑中有什么?一闪,细想时又想不起来,看着阿周细细将麦粒都搓出来,筛干净细末,端去厨房烧火。苏樱连忙跟上,在灶下坐定了正要?点柴,忽地怔住了。
她想起来了。今日小满,四月已经过去了一半,可她的癸水还不曾来。
第45章 第 45 章
火苗跳跃着?舔着?灶膛, 锅里水开了,碧青的麦粒随着沸水上下翻滕,清香的小麦气味盈满整个厨房, 苏樱慢慢往灶膛里加着柴, 心神?不宁。
应该不会。初六那天的事, 到今天也不过才十天, 哪里就?有征兆了。况且哪里就有那么巧, 不过就?那么一回, 怎么就?能出事。
可为什么,癸水到现在还不曾来。细算算的话, 都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 上次还是在?崔家的时候, 这些天里紧绷焦虑, 连自己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应当只是巧合。苏樱定定神,往灶膛里又加了一根柴,毕竟在?那件事之前, 癸水就?已?经迟了许多天。
“不用再添柴了,”阿周道, “青麦嫩, 打一滚就?熟透了。”
苏樱连忙从灶膛里往外撤柴火,火钳没夹住, 一根冒着?火苗的柴火突一下掉出来, “小心!”阿周一个箭步冲过来拉开她, 那些火苗擦着?脚边落下, 灶前的软柴被火引着?, 呼呼地跟着?冒火苗,苏樱被阿周拉在?旁边, 心里砰砰乱跳着?,看着?阿周铲了柴灰埋住火,急急问她:“没烫到吧?”
“没有。”苏樱定定神?,“我没事,周姨没烫到吧?”
“没事,”阿周还是不放心,拉着?她到门前光线好的地方细细看了一遍,确定没有烫到,这才松了一口气,“你做不惯这个活,快别忙了,我一个人就?行。厨房热,你去屋里歇着?吧,等饭得了我叫你。”
苏樱不想走,这时候心神?不宁,只想边上有个人,免得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搬了把胡凳坐在?门槛跟前,看着?阿周将?煮熟的青麦捞在?盆里,拿油拌匀了放凉,又在?小石磨上细细磨了起来。青油油的麦粒从磨眼里进去,出来时就?成了绿色的小条条,石磨的声响缓慢悠长,阿周低着?头?,几缕头?发散落下来,随着?动作一晃一晃。
心中生出一种久违的,静谧的感?觉,冲散了方才的惶恐无?助,苏樱托着?腮,专注地看着?。
印象中母亲是从不下厨的,所有与厨房有关的记忆都来自阿周,夏日给她做解暑的香薷饮、蔗浆,冬日给她暖身的鸡汤、骨汤,春分秋分之时用益母草煮鸡子,是有益女?子的。阿周就?像母亲的另一个化身,默默填补着?母亲吝于给她的东西。
但母亲有时候也会流露出少有的温情,锦城冬日比长安暖和,雪是极少的,偶尔若是下了,母亲便?会采了梅花上的雪,在?小厅支了茶釜,教她烹茶。帘外雪花飘着?,屋里焚了香,被炉火一催,沁人的暖意,她挨着?母亲坐着?,看母亲用一把包银的茶碾,细细碾出茶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