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众人都往府中走时,宋知鸢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北定王,结果正撞上一双黑漆漆的丹凤眼,像是北江绵延无际的、幽深深的水,让宋知鸢打了个颤,立刻又?低下了头。
转瞬间,众人一同踏入了宅院。
方家待客的大门敞开?着,浑然不知道今天要闹出来什么样?的热闹,洛夫人精心筹备的这一场宴会,终于缓缓拉开?了序幕。
客大主小,这台子要唱什么戏,洛夫人根本?管不了。
入席之后,洛夫人带着宋知鸢挨桌给每位姑娘、夫人敬酒,彼此说说话,拉拉关系,互相看看对方性情模样?,言谈之间,宋知鸢敬酒敬到?了宋娇莺这一桌。
恰好,宋娇莺起身的时候碰倒了一旁的敬酒杯,她手忙脚乱又?替宋知鸢倒了一杯,一边倒一边赔礼道:“妹妹手笨,对不住姐姐。”
她今日?穿了一身涟锦烟紫色长裙,瞧着温柔娇俏,赔礼时又?是一副小心翼翼的神色,一边赔礼一边道:“那一日?姐姐离府,我心中一直担忧姐姐,特意在今日?来瞧一瞧,看见姐姐还?好,我也便放心了。”
当着众人面儿,宋知鸢面上平静,心里却一阵讥诮。
她这个养妹不,她这个亲妹,总是故意给人添点?不痛快,然后做出来一副柔弱娇怯的模样?,众目睽睽之下,她要是真的翻脸,就会叫别人觉得她性情不好,这种手段就像是一根小刺,含在人喉咙里,咽下去刺嗓子,吐出来又?太矫情。
宋知鸢心里记恨上了她,却不言语,只想着,等她过了这次宴会,再寻个机会收拾她,眼下,宋知鸢神色温和的接过了此杯。
一杯酒饮尽,宋知鸢放下杯盏,随洛夫人前往下一个桌案。
瞧见宋知鸢离去,宋娇莺的目光渐渐垂下来,定格在她用过的杯子上。
那是一支橘红色的浅口琉璃杯,里面还?剩下一点?残存的酒液,她身后是一颗花树,有些许阳光透过花树的枝影落下来,照进?琉璃杯中,将那一点?酒液照出涟涟的光泽。
宋娇莺用眼尾觑着周遭的人,不动声色的将那杯子收入到?自己的袖口中。
她收好杯子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齐山玉的方向。
齐山玉的桌案摆在一颗海棠花树下,树木茂密,胭红的花悬挂在他的头顶,细碎的金光从枝丫间落下来,照在他的脸上。
席间看君,竹清松瘦,身如玉树。
可是,可是
宋娇莺看他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紧紧地黏在宋知鸢的身上,像是被钉死在了宋知鸢的身上,让宋娇莺心口生痛。
她不由得想起了今日?一起出门子的时候。
齐山玉今日?得知她也要去洛夫人为宋娇莺办的“赏花宴”的时候,竟是一反常态,不像是原先那般呵护她,而是拧眉问道:“你去做什么?”
宋娇莺还?记得自己当时尴尬的含着笑说:“我不知姐姐为何闹得这般大,想去给姐姐赔个礼。”
齐山玉当时竟然说:“你姐姐因为你而跟伯父吵架,眼下自然是不想见到?你的,你还?是莫要去了,我会将她劝回来,向伯父认错。”
宋娇莺说不出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发涩。
这些涩意在心底里腐烂,发酵,又?滋生出嫉妒的藤蔓,在她的身上攀爬。
她怎么能不去呢?
她看着齐山玉的眼,语调轻柔地说:“我得去看看姐姐,我也要劝劝姐姐。”
齐山玉还?想说什么,但她已经转身上了马车。
她一定要来的。
宋娇莺看着对面的齐山玉,随后慢慢收回了目光。
她的手在袖子中轻轻的碾动那支杯子,想,她不来,齐山玉跟宋知鸢真成了可怎么办?
她才是宋府的女?儿,她不能让宋知鸢回去。
袖子里的杯子滚啊滚,滚啊滚,像是一支突如其来的毛笔,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改变了故事?的进?程。
而大多数人一无所知。
宴会上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人群依然热闹,来往言笑晏晏,那些暗潮涌动都藏在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中,如同湖面上的细小涟漪,一转眼就不见了。
赏花宴的前半段还?算是颇为正常,宴请七家来客,男女?席面都有,彼此分?席而坐,女?席是宋知鸢和洛夫人在招待,男席是洛公?子在招待,乍一看其乐融融,席间没有什么幺蛾子,但是到?了后半段,从永安喝醉之后开?始崩坏。
永安醉酒后,随意在花园中瞧见一个俊俏公?子,便要这公?子来给她倒酒。
那小公?子吓得脸色惨白?,长公?主喜欢玩儿的花样?一般男人都受不了,长安有些美色的、高门大户的公?子见了永安都躲着跑,他们被抓进?长公?主府、被长公?主享用过后,再跑出来,连婚嫁都难寻,名声都完了呀!
而一旁同行的夫人则铁青着脸,瞥向宋知鸢。
宋知鸢赶忙从席间起身来。
永安哪里都好,就是欲壑难填,自小好男色,十三岁便开?了府宅豢养外室,为了吃男人没少闹出事?来,每每出了乱子,都是宋知鸢替她遮掩,今日?也是如此,永安这头才一有苗头,她便立刻走上席间,将永安从席上提起来了。
“长公?主吃醉了。”宋知鸢捏着她胳膊道:“我先带她下去休息,客人们慢坐。”
永安半醉微醺,本?来有点?坏心思,但被宋知鸢一掐就没有了,老老实实地依靠着宋知鸢从花园出来,行去了客厢房间。
万家的客厢房距离花园并不近,要走上半刻钟,宋知鸢将永安带到?客厢房内后便放下人,准备赶忙去席间继续待客,顺带将蓝水叫来照顾永安。
寻常人参宴,自家的丫鬟婢女?都要放到?外头等着,到?了方家的院中,就只能用方家的丫鬟,但是永安本?不必如此,她是天潢贵胄,没人能来安排她,包括她的丫鬟,只是永安习惯给宋知鸢做脸面,所以没带丫鬟,现?在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方家的丫鬟又?少,临时采买过来的丫鬟用着也不顺手,宋知鸢便将自己唯一的贴身丫鬟给了蓝水,自己起身走。
但这一回,她从门内跨出去时,只觉得头脑突然晕眩了两分?,握着门时,似是觉得地面上的青石砖在晃动。
幸而这种感觉只是一瞬。
她想,席间酒喝多了吧,这梅肉酒是刚从坊间采买回来的老货,有点?太辣了些,下回还?是要换成新出的橘子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