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胥白用了点力气拽住他的手,让他转身过来。
阙无阴转头的瞬间脸上毫无防备被抹了几道凉凉的黏糊糊东西,他下意识闭上眼睛侧过脸颊躲,没躲过,倒被多抹了几把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故意逗他。
“什么东西往我脸上擦。”他指头在脸上飞快揩了一下睁开眼一看,看到一手指头泥水,瞪大眼睛,“符胥白,你把我当揩手帕啊?”
符胥白把他脸上一丁点灰擦匀了些,顺手捏了捏他黑一块白一块的脸蛋:“抹黑点,免得招祸事。”
“好难洗。”阙无阴咕哝。
符胥白不用动脑子想都知道他这句话在暗示自己记得把他收拾干净。
“等会儿带你去洗。”他说。
“他们就住这种房子吗?”阙无阴低声在符胥白的耳畔说,“怎么感觉还没有我们山洞安全。而且这里真的有烤兔子吗?”
“也许有。”
符胥白带着被抹得狼狈的阙无阴往半掩着门的一间屋子走。
远看时这村子人影都没有,走近了才发现有个穿着麻衣的老妇人倚着门在剥豆子,手边竹筐里装着半满的豆荚,她脚边竹篮里已经乘了满满一篮子青灰的豆粒,手指头染了些青绿。
这木房子些虽说看着稀疏孤单,近了看梁柱之间却是搭得稳健,有装粮的茅屋有一块不算大不算小的院子,围着的竹篱角落有一块看着像是野草的油菜田,房屋背后的泥地洒着糟糠,圈养零星几只猪鸡牲畜。
今日天光好,照得房梁上搭着的茅草像是麦田的疏光。
那老妇抻了抻自己久坐酸痛的腰,弯着手腕用手背蹭过额角的汗,抬起眼眸忽的见着身前站了两个人却是一惊。
这倒也是正常事,村里挨家挨户那些人脸早就背得熟了,骤然冒出两个眼生的脸来,她怎的不惊一番。
“你们是?”
她转头想进屋里把自家老头子叫出来,想起自家那男人今儿个出门在山后头那块田里种菜,复又把头转回来问:“怎的来的?”
符胥白没有再往前走,站在原地跟老妇解释说:“我们翻山走了几十里路来的,原计往东翻两个山头寻亲,没曾想失了路来到这里。”
老妇许是许久未见陌生人,还有些迷茫:“你们是哪个村子来的?”
她也是上了年纪有些糊涂。她从未出过这山,只知道山外山的那头也许还有和这村子一般的村庄,兴许大些,兴许小些,左右不过几十百来户人。
哪儿知道哪个山头的哪个村子又在哪个方位,里头人姓甚名甚。
符胥白告诉她两人从南面约计三十里外来,那个村子比这个小村庄稍微大些,有百来口人。他们是前些年搬去那儿的人,住了些年头偏逢听闻曾经居住地方的故友病逝,想回去悼念。
他说得实在详细,老妇松开眯起的眼睛松懈几分,重新弯下腰把手里的豆子扔进篮子,随手给他们指了指旁边一座小院,叹口气说:“我家女儿前些年病故,不嫌弃的话,留下来那个房子你们暂住吧。”
符胥白道了声谢,想要放些钱在老妇的篱墙旁,却被老妇笑呵呵劝住,邀他们进去:“你这小孩,怎的还拿东西?我们用不上这些嘞。真想帮忙的话,来帮我煮豆子吧?“
阙无阴眨了眨眼睛,抓一抓符胥白的衣服不动声色在他耳边轻声说:“她叫你小孩儿哎。”
符胥白难得默声难言,最终还是呼出一口气,转眸问他:“我化形成老头你会喜欢吗?”
阙无阴立刻摇头,斩钉截铁地说:“小孩儿就小孩儿吧,年轻好。”
符胥白似笑非笑看着他,把阙无阴看得心虚,嘴里念一句“年轻才帅嘛,不想看到白胡子老头。”撒丫子就往院子里跑,挽起袖子蹲在老妇人身边帮她捻豆子。
“小伙儿长得真俊呐。”老妇眼神不好,待阙无阴走近了才看清他唇红齿白的模样,不由得夸赞两句,“有媳妇了吗?”
“媳妇?”阙无阴的词汇库里没有录入这俩字儿,他转头看向走进来的符胥白,不太理解地对他做口型问,“媳、妇、是、什、么”
符胥白走到他身边,弯下腰拍了拍他衣摆的灰:“我们成亲了。”
这话听着奇怪,老妇琢磨琢磨,忽然想明白应该是两个俊小伙儿都有媳妇儿了的意思。
她俯身想要把竹篮抱起来,符胥白见她弯着腰不太方便的模样就先她一步把篮子拎起来,跟着她走到水缸旁冲洗豆子。
老妇谢他帮忙,和他唠嗑说:“你们也是赶得巧了,明儿有小妹成亲,村子上下都要张罗布置呢。我们这儿人少,姑娘小伙都是看着长大的自家孩子,成婚这种大事儿你说可不是村里大事儿嘛!”
符胥白点头应她。
“今儿忙,老头子估计要太阳下山才回来,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能不能麻烦你们帮忙挂一下红绸?”
老妇铺垫半天才开口,她兴许觉得外人才来就麻烦人家办事儿不太好,可她又实在是来不及忙,不得不开口。
阙无阴一口答应下来:“我们可以帮忙,您慢慢来,别摔着碰着,不着急。”
老妇忙谢他们,瞧着日上三竿到了晌午,把自家柴火灶上闷着的饭菜端出来给两人吃。
符胥白其实吃不吃都无所谓,阙无阴却是一顿都少不了吃两口。他虽说吃肉吃荤习惯了这时候也没挑,一碗饭就着菜吃得干干净净。
“哎呀,小伙子饿坏了吧?我等会儿给你们烧点水拿床褥子来,你们好好休息会儿。”
老妇看他吃得香,也是笑弯了眼睛。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和孤独在这时候短暂散去,老妇看阙无阴就像看着自己曾经的孩子,摸摸他短短的头发笑得眼尾褶皱聚起:“这小孩,头发长得真好。但是他头发怎么这么短呀?”
阙无阴嘴里咀嚼,青菜脆脆的声音跟着他腮帮子鼓动,他不好边吃饭边说话,就冲老妇笑。
符胥白替他擦了擦脸颊边被碗沿蹭到的一点油,跟老人家攀谈:“他尚且年少,头发长得慢。”
他为了不生祸端隐去了自己发丝的颜色,低低挽着自己的发丝不坠地。顺手也隐去了自己和阙无阴的瞳色,看起来和普通人别无二致,所以老妇才不疑他,以为是兄弟二人回乡探亲。
“你们成亲村里怎么置办?也是我们这般吗?”
老妇未曾去过山外,好奇一问,符胥白却是沉吟想了半晌。
他和阙无阴两条蛇生在山林,未曾见过人类成亲的模样。又也许符胥白曾见过成亲,可那太久太久,他已经记不清了。现在问起,他也不知怎么回答。
他只能答:“兄弟齐聚,三两酒席,叩拜天地便算是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