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1 / 1)

翠禽会意:“是!”

陆慎的?书房尔雅斋在前院,依山傍水而建,过湖中小石桥,竟见桥下野鸭飞渡,桥尽过山廊,便遥遥见尔雅斋灯火大作,庭中正候着四五位身穿朝服的?臣属。

林容顿住,脸色一黯,问沉砚:“你不是说他正在议事吗?”

沉砚硬着头皮道:“是,君侯的?确正在书房议事。”一面指着旁边小径道:“夫人从这?条小径走,进书阁后门,不会叫诸位大人撞见的?。不独崔六姑娘,夫人祖母、婶娘皆有?信来,实不敢欺瞒夫人。”

林容冷哼一声,站在那里:“你怕得罪你主子,就不怕得罪我?”

沉砚腰弯得更?深,恨不得跪下去:“夫人恕罪,是君侯要接见袁夫人,想着叫夫人坐在里侧听一听才好。”

袁夫人?陆慎新纳的?美人?林容满脑子问号:“谁是袁夫人?”

沉砚只好道:“是袁家?的?大姑娘,后和亲匈奴了?。”喔,袁夫人,是那位舍身救父,和亲匈奴的?袁文君,极擅音律,犹喜绘事,端操有?踪,幽闲有?容,闺中时闻名江北,曾与陆慎有?过婚姻之约。

林容叫他说得越发糊涂,昔日故人,泪眼执手相望的?场面,叫自己去做什么,皱眉:“他打什么主意?倘要重修旧好,不必问我,直接回老太太便是,”

沉砚苦笑:“夫人!”

林容此时已在小径上,那边桥上又缓缓走来个青衫文士,不好回转,只得从侧面缓步进了?书房。屋内一张大紫檀璃案,案上散落着三四只狼毫,铺着一张墨迹未干的?《瓜鼠图》,图上是竹枝旁结着藤蔓的?苦瓜,瓜下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鼠,正蹲在大石上,望着苦瓜发呆。

凤箫站在旁边,问:“常见古画上,把瓜蔓跟老鼠画在一起,这?是何意?”林容冷冷道:“老鼠多在夜间?出没,也就是子时,子鼠子鼠,取多子之意。诗经有?云,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这?瓜蔓也是取子嗣繁茂之意。”

说着,林容只觉那幅画实在碍眼,也不管那画上的?墨迹有?没有?干,反手覆了?过来。

凤箫服侍着林容解下斗篷,令换了?一双软鞋,正捧着茶暖手,便听得前面似乎有?人通禀:“君侯,袁夫人到了?。”

接着便是陆慎的?声音:“宣!”

屏风后一轻柔的?女子之声,隐隐带着哭腔:“妾身袁氏文君拜见君侯。”

第74章 [VIP] 第 74 章

林容坐在榻上, 凤箫给她腰后垫了一个锁子?锦的背靠,手?里塞上白铜镂山水填石蓝的手?炉,闻言, 一时顿住,呆呆道:“县主,这人的声音真好听。”

林容点点头,那女子?的声音柔而不?媚,轻而不?俗, 仿佛江州春水湖的暖风缓缓吹拂在脸颊上,叫人舒服又惬意?,她心里烦躁之感顿减了三分, 索性脱了鞋,歪在临窗大炕上, 手?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低声道:“小声些,别说?话!”

凤箫吐了吐舌头,静静立在一旁,不?再言语。

只不?过外间那女子?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止住,等了一会儿, 再开口时, 那轻柔的声音忽清亮了许多:“妾身昔年远嫁而去,不?知今日有重回故土之日, 旧人衣冠, 故国风物, 渺渺于?前。一时感慨颇多,失礼于?前, 请君侯见谅。”

那临窗大炕早烧得暖暖的,躺了一会儿反倒觉得闷,林容伸手?推开一缝窗户,见青松上的积雪已?经化开来,滴滴答答叮叮咚咚,那湖面便溅起阵阵涟漪,加之隐在夜色中,又浑似水墨皴染出来一般,心里奇道:原这园子?里也有这样的景色,往日倒是不?曾留心过!

她正?失神儿,又听外间传来陆慎和煦的宽慰声:“袁夫人请起,实不?必多礼。夫人此去漠北近十载,少?小离家,白鬓而归,怎能不?有所感慨呢?人之常情,怎堪怪罪?”

似有人扶了那女子?起身,两三杂乱的脚步声,小厮奉了茶搁在小几上,道:“袁夫人,请用茶。”

里厢的林容支手?撑着下颚静静听着,不?料凤箫听得‘白鬓’这两个字,忽地悄声走上前去,几乎是趴在那屏风上,那屏风有一小块是白绢的山水画,自然能隐隐瞧见外头的光景,回来悄悄禀告:“县主,那袁夫人双鬓的头发果然白了大半,瞧起来比太太还?要老上几分。”

林容没?好气白她一眼,揪了她耳朵,用气声小声呵斥:“再说?话,罚你一天不?许吃饭。”

幸好外间的人并?没?有听见,吃过了茶,陆慎便问:“夫人如今虽重归汉地,实乃幸事?,只可惜袁公已?殁,天人永隔,又为憾事?。如今,袁氏凋零败落,只余一二远亲,不?知夫人有何打算?”

话毕,室内一片静默,久久不?问人语。林容正?觉得奇怪,便听得那女子?反问:“飘零之身,何敢言日后。不?知君侯打算,如何安置妾身?”

陆慎笑一声:“袁夫人果不?负盛名,见微知著。昔年袁公为奸佞构陷入狱,夫人舍身救父,远嫁匈奴,颇有忠义之名,又加之曾与陆氏有婚姻之约。有谋臣对我说?,纳夫人于?陆氏,照拂夫人终生,既全昔日鸳盟,又嘉忠义之士,昭告天下,两全其美也。我欲在陆氏寻一子?弟,聘夫人为妻,不?知袁夫人,意?下如何?”

林容听了,直叹陆慎好算计,自己不?娶,反推给旁人,自己倒得了好名声。凤箫已?在那儿掰着手?指头数,陆氏族内,哪一位子?弟同?这位袁夫人年纪相当,又没?有娶妻的,算到最后,摇头,不?自觉说?出口:“哪儿有这样的人啊?这个年纪,怎么可能还?没?娶妻呢?鳏夫也有,只是儿子?都十三岁了。”

林容瞪她一眼,凤箫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乖乖站在一旁。

外间袁夫人闻言默然不?语,忽起身,复整衣下拜,语调也变得铿锵有力起来:“君侯美意?,妾身本不?该推辞。只是妾身半生坎坷,颠沛流离,在匈奴连适三夫,乃无福之人,如今无意?于?嫁娶之事?。”

她顿了顿,朗声道:“袁氏虽已?败落,只家父藏书的博明楼仍在。本有藏书四千余册,但是战乱流离失所,如今存之不?过一千余册,妾身别无长处,唯独记性尚可。倘若君侯厚恩,允许妾身重归袁氏博明楼,修缮家父藏书,复博明楼昔日之盛况,妾身感念不?尽。”

这番话,均是出乎众人意?料,林容免不?得自鄙,古之才女,自是胸有沟壑,别有奇志,凤箫伸出四个手?指头来,一脸不?敢置信,仿佛在说?:“四千本书,天啊,她们家竟有这么多书么?这些书她竟然都看过,还?记得?”

突然,一个小丫鬟不?知推门从哪里进来,手?上捧着锦盒,福了福身,对着林容朗声回话:“夫人,这是江州亲眷的家书,现时要瞧么?”

那丫鬟脸生得厉害,不?知是哪儿个院子?里侍候的,冷不?丁冒出来,说?得这么一句话,书房内间外间的人一时都僵住。

林容望向屏风外,鸦雀无声,颇为尴尬,挥手?:“拿来吧!”

半晌,陆慎在外间叹息,那语气叫林容听来,半是遗憾半是赞叹:“果真婉娩淑女,与士并?列,袁公得此女,堪以传业也。”说?罢,对外唤道:“来人!”

侍从捧着两个锦盒上前,陆慎道:“书卷复原怎能无笔无墨呢?这是三副无心散卓笔,并?上党松烟墨。”

闻见这绝世的笔墨,那袁夫人的声音都添了三分欣喜,当即匍匐谢恩:“谢君侯隆恩!”

陆慎挥手?,又令赏赐万金,数百部曲仆奴,还?道:“日后建文渊阁,尽贮古今载籍,还?请夫人尽阅之。”那袁夫人听了,越发欣喜,谢之再三,退了出去。

凤箫一脸的高?兴,凑在林容身边小声道:“府里的人都在传,君侯此次讨伐匈奴,就是为了迎回这位袁夫人,还?说?纳她为侧室是早晚的事?。现在可叫她们打脸了,全没?有这一回子?事?。”

她越说?越高?兴:“县主,咱们来日请这位袁夫人进府做客,好不?好,瞧瞧她长什么样?”

问了半晌却不?见林容回答,回头见她家主子?,懒懒躺在引枕上,手?里翻着江州来的家书,脸色无一丝喜悦之情,反十分的悲凉,怯怯问:“县主,怎么不?高?兴了,刚不?是才好好的么?”

林容不?答,只道:“你出去同?小丫鬟们喝茶吧,我一个人瞧会儿六姐姐的信。”

凤箫点点头,从后方?推门出去,只不?大放心,只在门口守着。

渐渐地,外间又响起幕僚谋臣议事?的声音,一人慷慨道:“如今边患已?除,匈奴再无力威胁后方?。五岳尚且起于?方?寸,雍州陆氏已?兴三世,当奋祖宗之余烈,举义兵诛乱臣,挟天下之望,清君侧,靖国难,直抵洛阳,天下可定也。”

另一人又反对:“建大事?者必勤远略,天下之大,岂可一日而定?况如今河间王虽狂妄,却并?无反迹。不?如等上一等,名正?言顺,天时地利。”

那声音仿佛就像数学课催眠一样,叫正?在瞧家书的林容眼皮越来越重,跌入睡意?前,隐隐听得陆慎在叹息:“天下兵争,民物创残,生民惶惶,不?保朝夕,实我等之过也。”①(出自明太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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