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 / 1)

她醒来的时候,耳边尽是打着旋的北风呼啸而过, 天色未明,颠簸的车窗叫北地皑皑积雪映出几分微光,略一偏头,便瞧见车壁内间小几上的错金博山炉发?出幽幽龙脑香。

林容略一动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心里暗骂:这两个臭丫头, 便是给她喂安神药,也不能下这样重的手!正想唤了?翠禽、凤箫两个丫头来问清楚,那茶里到底加了?多少粒安神的药, 自己?又睡了?多久了?,伸手抚开层层湖碧色的垂帐, 还?未出声,便听得头顶陆慎阴沉沉道:“舞阳县主,终于肯醒了??”

林容闻言呼吸一窒,手上顿了?顿,终是掀开帐来,略抬眼便见陆慎一身锦带貂裘,背光坐在榻沿上, 整个人隐在阴影里, 只?玉冠上反着些雪光,叫人丝毫瞧不清他的面容, 不知?是怒是喜。

他食指正勾缠着女子的几缕青丝, 略微一动, 便被尽数扯落:“你倒是好睡!”

林容是最怕疼的一个人,可是如今这么一大缕的头发?被扯落, 也不过轻轻蹙了?蹙眉。也不知?为什?么,大抵是真的豁出去了?,她此时见着陆慎,连往日的半分害怕都?没有,嘴角反勾出笑?来:“君侯如此喜爱这一头青丝,我可尽数剪下来,赠与君侯。只?不过,倘若知?道君侯你在,我倒是宁可长?睡不醒。”

陆慎抬眼,见那女子许是睡得有些久了?,脸庞上微微印着些残睡的红痕,衣衫略散开,隐隐露出一抹雪脯,红绡色肚兜微微隆起,一对儿圆浑直欲遮不住,这样撩人的睡容,偏偏此时配上的是一副极刚毅的眉眼,和一贯刺人的伶牙俐齿。

林容见他忽地定定瞧着自己?,顺着视线望过去,心里冷笑?,面上却柔和了?几分,低头浅浅唤了?一声:“君侯!”

那声音仿佛一时从远处烟雨蒙蒙的湖面上传来,缥缈之极,陆慎终是叹了?口气?,俯身去抚那女子的脸,几乎拥了?那女子在怀里一般:“我有话问你,你要如实答。”

话毕,还?未说要问什?么话,陆慎忽见那女子拔掉发?鬓上的金簪,恨恨朝自己?脖颈间刺过来。

陆慎到底是个长?年征战的男子,林容用尽全?力,又自以为出其不意,这样锋利的金钗,就算不能取了?陆慎性命,也能在他脖颈上狠狠划上一道,算不上够本,至少能少亏一点罢了?。

可惜,在陆慎看来,不过轻轻一推,便卸了?林容的力道,叫她摔在车壁上,却是一脸地不可置信:“崔十?一,你放肆!”

林容被摔在车壁上,发?出咚的一声,手臂顿时麻了?大半,偏头望着陆慎:“在青州的时候,你明明答应过我,要成全?我,不再为难我,允我大归江州,安度余年。便是市井上的黄口小儿,都?知?言出必践诺的道理,你陆慎一方诸侯,昂藏男儿,竟然言而无?信?你再三再四地愚弄我,折辱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想怎么摆布我就怎么摆布我。却不知?妇人也是有血性的,既然你不叫我好活,那我便先?杀了?你,再自尽便是,总好过日日受你折辱。只?可惜……”

说到这里,林容本不想哭,却控制不住流出泪来,随即摇摇头,自嘲般叹息:“可惜,我真是个废物……”

折辱?往日床笫温存在这妇人眼里,竟然只?有折辱二字。陆慎依旧是面无?表情?,只?紧紧握住那支夺过来的金嵌珠石兰花蝈蝈簪,狠狠扎进血肉里,几乎是咬牙问道:“我问你,你来雍地,可是并非处子之身,反而与人有染?你从前可与那梁祁有过肌肤之亲?”

肌肤之亲?梁祁是谁?林容虽然知?道崔十?一娘原身是私奔不成,跳崖自尽的,却不知?她究竟同何人私奔,便是听到梁祁二字,也没能霎时便同崔十?一娘私奔之事,联系起来。

林容并不正面回答,只?微微吟笑?,撑手慢慢坐起来,望着陆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君侯贵人事忙,大抵是忘了?,在泊门渡云台之上,我就同君侯说过,你是我此生睡过的男人里最差劲的一个,肌肤之亲那自然是有的,不过这个粱祁,我倒是不大记得了?……”

即便不是梁祁,还?也有别?人,又或者还?不止别?人……

只?可惜陆慎的忍耐也的确是有限度的,林容刚说了?半句话,便叫他抓着脚踝拖到身边,一只?手微微用力捏着林容的喉咙,顿时叫她脸色胀红,呼吸困难:“好,崔十?一,你想自决,我成全?你!”

他此刻的声音忽变得既冷静又理智,仿佛说着家常话,倘若不是此刻正捏着林容的喉咙,是决计让人瞧不出他的怒气?来的。

陆慎手上渐渐用力,生理上的缺氧疼痛,叫林容不自觉流出泪来,眼前一片模糊,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快窒息而去。

面前陆慎暴怒的面容忽变得渐渐模糊,渐成白茫茫一片,似乎有人在远处唤她:“十?一,十?一,这丛千尺雪又开了?,这样难得,来,拿竹剪刀来,剪一支,我替你簪上,日后?必能得个好夫婿!“

一时又仿佛听见父母的声音:“等你放假回来,叫你爸做给你吃……”

过了?一会儿,陆慎微微松开些力气?,林容神思回转,这才能够开口,声音嘶哑非常,望着陆慎定定道,眼角划过清泪:“你今日不杀我,来日我有机会,却是一定会杀你的。”

陆慎闻此言闭眼,好半晌才睁开来,指着车窗外的茫茫白雪道:“本侯不杀女人,你既要自绝,便冻毙在这白茫茫一片里吧。”

说罢,陆慎不再瞧林容一眼,掀帘下车,接过一旁侍卫手里的一匹俊马,打马而去,不过一会儿便只?能在雪地里隐隐瞧见一个黑影了?。

不过一会儿,便有沉砚在马车外回话:“君侯吩咐,请夫人下车,北上南下,皆任由夫人。”

林容抹了?抹泪水,略把头发?绾成个髻,又穿戴好,这才走下马车,见翠禽、凤箫已经叫几位军士拿着刀叉隔在一旁的马车上,眼泪汪汪:“县主,出什?么事了?,怎么不叫我们回县主马车上侍候?”

林容问沉砚:“这些丫头呢?”

沉砚道:“君侯只?吩咐,叫夫人一人下车。旁的,倒是没有再吩咐。想来,翠禽、凤箫姑娘是可以继续北上的。”

林容呼了?口气?,本想着鱼死?网破,结果网破了?,鱼儿毫发?无?损。现在不用连累别?人,那是再好不过的,她转头对翠禽、凤箫二婢宽慰道:“我没事,你们跟着车轿先?走。”

翠禽、凤箫哪里肯呢,直欲要跳下车来,叫沉砚一挥手,几位护送的军士立刻抽出白刃来,生生将二人逼了?回去。

林容站在一尺深的雪地里,见那蔓延数百米的队列遥遥而去,叫北风一吹,立刻打了?个寒颤。她环视一周,视野所极,皆是白雪皑皑,脸上的表情?倒是颇为平静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林容并不跟着雍州铁甲军的车队而去,反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河边而去。时值冬日,天大寒,河水也干枯了?,林容解下大红猩猩毡斗篷,蹲在一块儿青石上,见自己?水中的倒影,一脸泪痕,额前发?丝凌乱,脖颈处被掐红了?一大片,一副十?分狼狈的模样。

她蹲在那青石上好半晌,从袖中取出一块儿白绢来,细细梳洗了?一番,这才起身,满意地点了?点头。

林容从河床上爬上来,慢慢往前踱步而去,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双腿已经叫冻得麻木了?一般,听见身后?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等到林容身边时,为首的一人猛然拉缰停住,放肆地打量一番,轻浮地吹了?吹口哨:“哟,这天寒地冻的,小娘子孤身一人往哪里去?不如叫俺老胡稍上小娘子一段?”

这人带着大狐皮帽子,身上却只?穿着一身青衣棉袍,一脸的络腮胡子,瞧着四十?来岁的模样。林容来这里也有两年了?,这样的人,一眼便认了?出来,是大宅门里的豪仆,她缓缓摇头:“不必了?。”

那马上的几人闻言相视大笑?一番,那络腮胡子又道:“哎呦,小娘子,我老胡一片好心,这里离城还?得十?几里路呢。不是吓唬你,这天一黑可就有狼出来了?,这冬天的狼觅不到吃的,寻到猎物的时候,可不会一口就咬死?,得慢慢喝血呢。”

他这话一出,林容便立刻闻得几声狼叫。林容暗自忖度,冻死?也就算了?,叫狼咬死?,一想想就觉得疼,她抬头冲那几人笑?笑?:“不瞒几位壮士,我是叫家主赶出来的,你们搭救我,我只?怕连累你们。”

那络腮胡哈哈大笑?,一把把林容拉上马,抵在她耳垂边道:“小娘子莫怕,俺们家主是此城县令,连累不了?。”

又去环林容的腰,掀开锦裘,一只?手贴着里衣:“小娘子身上这是什?么香?”

林容捉住他的手,勉强笑?笑?,低声道:“太冰了?,你搭救了?我,我自然无?以为报,等进了?城,怎么样都?行,这雪地里,又冷又叫人看着。”

说着闭上眼睛,往那人鬓角轻轻一吻:“我到底是个妇道人家,这样叫人难为情?。”

那络腮胡本想强掳去的,谁知?这小娘子这样知?趣,顿时酥了?半边身子,几乎栽下马来,连连点头:“很是很是,是俺老胡冲撞了?小娘子。等到了?城里,俺整治一桌好酒好菜,请小娘子才是。”

言罢,一挥马鞭,呼喝着其余人往城门而去。

只?,快到城门的时候,旁边一人凑过来道:“胡哥,你瞧,后?面那两个人一直跟着我们呢,瞧那马像是军马呢?”

第61章 [VIP] 第 61 章

军马?络腮胡子?转头望过去, 见?那马上的两人虽远远立着,两双眼睛却?直勾勾盯着自己?,毫不掩饰, 那马颈厚躯平,体形粗壮,马毛顺亮,马鞍马镫一瞧便是军中?制式,寻常豪族是绝不敢擅用的。

雍人尚武, 又以军功为上,这样欺男霸女的豪仆也不敢招,赶紧吩咐:“不是善与之辈, 赶紧回府,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招了人。”

一径行马, 到了县衙外。只?是他这样的人是不能把美人带回府的,也没资格领人进去,他是外院行走的,这两年得了老爷的赏,不过在县衙外沿街的地方?赁两间屋子?,屋内屋外只?得一个瞎了一只?眼婆子?帮闲伺候。

当下打马回院子?,锁了林容在屋内, 一双极腥臭的手去捏她的脸蛋, 露出一口黄牙:“小娘子?先歇息一番,等爷回了府君的话, 这就回来陪你?。”走出几步, 又回转来, 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绿油油的:“刚才雪大,还没瞧清楚。小娘子?这身皮肉……等你?服侍我几日, 说?不定还能引荐给贵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