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1 / 1)

林容本不想声张,阿昭终究是要走,要回洛阳去的,正?想含糊过去,却?见那丫头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笑笑,只得点头承认了:“是,是我?的女儿?。”

陈毓仁望着林容直叹气,手上拿着一本古籍,道?:“天?水阁的藏书从不外借,敏行兄替你抄了一卷医书,托我?交给你,谢你的救命之恩。”

林容接过来,翻了翻,果是那卷自己心心念念的古籍,只这一字一句抄开,只怕颇不容易,有些不好意思:“替我?多谢他了,救命之恩,只是戏言而已,实不必当真的。”

两人站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阿昭等得不耐烦,趴在林容肩上,小声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啊?”

林容只得止住,抱着阿昭往天?台寺而去,这时已经是五月中旬,天?台寺的牡丹还开得正?盛,花如小斗,数十株牡丹花,枝叶层叠交错,直攀到寺庙的二楼去。

母女二人提灯行在花丛中,不时私语几句,直至夜半,方才乘舟尽兴而归。小舟摇曳,江中渔火寂寂,忽遇伶人在船头唱曲儿?,宛转悠扬。林容抱着阿昭,靠着船窗坐着,微凉的月光倾泻而来,一时不知是月色美,还是江中景致更美。

林容并不急着回去,仍由小舟飘荡,天?明时分,这才弃船登岸。

见翠禽已经侯在那里了,手上拿着一封信:“姑娘,是江州六姑娘的信。不知谁把?消息传到她那里去,一时听说您还活着,痛哭了一场。她已有了六个?月的身子,说是不大好了。”

第96章 [VIP] 第 96 章

那信上说得颇为严重, 仿佛生死一线。林容瞧了心惊,不敢耽误,星夜疾驰, 到江州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深夜,江州城门都已经关了。这样的江南重镇,如无意外,是必不许开门。沉砚打马上前, 对那守门官耳语一番,城门便立时打开来。

马车转过了两条街,在昔日?长公主府门前停下, 略掀开车帘,便见正门上一匾额, 上书“敕造宣平侯府”六个大字。三间兽头大门大开着?,门口雁翅立着?二十多提着?明角灯的仆从,当前正中间立着?的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头戴青铜小山冠,身上一袭杭绸暗纹袍子,生得白?白?净净,只身量不高, 瞧起来颇为文弱, 似有不足之症的样子。

那少年本低着?头,旁边的老仆提醒了他一声, 他这才瞧见掀开车帘的林容, 立即上前几步, 斯斯文文地行礼:“崔颢见过十一姐。”

林容叫他扶下车,感叹:“十七弟?你如今这样大了!”

那少年正是叫陆慎封为宣平侯的崔颢, 当初林容从江州出嫁时,他尚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躲在小楼上瞧雍州的迎亲使念催妆诗,楼下的念一句,他便回过头冲着?一身嫁衣端坐的林容,复述一句,惹得送妆的亲眷哄堂大笑。

那少年似有些羞赧,不大会寒暄说话,引着?林容往里走:“六姐姐在里面,已瞧过大夫,只说着?要静养,不能下床。”

林容随着?他过垂花门,下了山廊,便见旧日?的湖心小亭,转过抄手?游廊,便到崔琦往日?未出嫁时住的院子。院子廊下立着?三五个丫头,打帘进?去,便见崔琦卧在床上,床沿上坐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正端着?药碗劝她:“先喝了药是正经,送了信去,这一二日?哪有不到的?”

崔琦摇头,忽抬头瞥见林容,望着?她怔怔流泪,也说不出话来。那坐着?男子一时也瞧见了,赶忙放下药碗,施了一礼,便匆匆避了出去。林容赶忙上前去,坐在床沿上,握着?崔琦的手?,道:“别哭,当心动了胎气。”

崔琦闻言泪流得更凶:“怎么能不哭呢?十一,怎么能不哭呢,这三年你都到哪里去了?就这么狠心,叫我伤心这么多年?倘若不是我写信称病,你也是不肯回来见我的,是不是?”

林容只得默默:“六姐姐,我……我也没?办法……”,又顺着?去摸崔琦的脉象,见并不像动胎气的模样,这才放心些。

崔琦只问:“你什么事?情?没?有办法?”不等林容回答,又哭道:“那年江水暴涨,都说没?救的,岂不料我们姐妹,今生还有再相?见的时候。”

林容只顺着?她的话说,怕她激动,也并不敢说些难过的事?招惹她,只这样的场景,虽忍着?,到底相?对着?哭了一场。

倒是崔颢在旁边劝:“这本是喜事?,该高兴才是,六姐姐不可?情?满过溢。”

崔琦这才平复下来,又打发了旁人,还如林容临出嫁那一晚一样,姐妹抵足夜谈。

大多数都是崔琦说,林容听?:“江州那次军变,崔家嫡系的男丁死得七七八八,没?有死的也被关在水牢里,拷打受刑。后来过了几月,女?眷羁押放还,还发还薄产度日?,只像十七弟这些男丁是实打实在水牢里待了一年。后来……后来陛下入主洛阳,你又出了事?,这才大封了崔氏,日?子这才好?过起来。”

林容摸着?崔琦远比自己粗糙的手?掌,知道她想问什么,含糊道:“当时,我从窗户跳下去,落了水,开始我还游得动,后来抱着?一截浮木被冲到下游。后来,又有人帮我,并没?有吃什么大苦头。”没?有什么大苦头,吃苦却是有的。

她并不愿多谈这些,转了个话头问:“这一路上来,并没?有听?说六姐姐再嫁,肚子里的孩子是……”

崔琦笑笑,颔首:“方才你瞧见了的,袁家二郎。我是命妇,怎能再嫁?不是没?有人上折子参这事?,只陛下念着?你,留中不理罢了。这孩子生下来,也是要送走的。”她说着?又流出泪来:“十一,你莫要怨我不守贞,替你丢人。倘若没?有他,我在水牢里,也撑不到你来救我的。人死过一回,清白?也罢、尊贵也罢,都不值什么了。”

林容靠着?她的肩膀上:“没?有,这样很好?!”姐妹两,不知说了多久的话,这才止住,浅浅睡去。

夜半,闻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哭声,林容惊醒,披衣起身,翠禽也进?来,道:“小主子在里边呢,想必是醒了。”

林容掀开碧纱橱的纱帐,见阿昭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不知是还没?睡,还是已经醒了,正默默流泪。林容以为她是醒来没?见自己,有些害怕,抱着?她,哄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应。

阿昭躺在她怀里好?一会儿,这才道:“娘亲,我梦见阿爹了,他身上都是血,我跟他说话,他也不理我……”

林容宽慰她:“只是做梦,梦都是假的,你爹爹他好?好?的呢,什么事?都没?有的。”

阿昭并不信,又小声哭泣起来:“阿爹他一定是流血了,一定是流血了。”

林容无法,只得唤人叫了沉砚来,问:“你主子现在哪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沉砚隔着?帘子禀道:“回夫人,陛下前日?往江北巡视河道去了,晚间传了信来,说明日?一早便回江州,并不曾出什么事?。”

阿昭听?了,果不再哭,只掰开手?指算:“一、二、三……我有六天没?有见阿爹了……我好?想他……”

林容哄她:“他明天就回江州了,离得不远的,明日?娘派人送你去见他,好?不好??”

阿昭听?出来了,问:“娘亲,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林容只笑着?摇摇头:“阿昭一个人去也是一样的。”

阿昭又有些哭腔,问:“为什么,可?是我既想跟你在一块儿,又想见阿爹?”

林容想了想,摸摸她的发顶,决定如实相?告:“因为我不想见他,所以只能阿昭一个人去。”

阿昭年纪太小,并不能理解,却能体会到林容语气里的抗拒,并没?有再追问下去,默默望着?林容,站起来抱着?她亲了亲脸颊,像陆慎往日?一般,轻轻抚摸林容的后背:“好?吧,我一个人去。等我见了阿爹,就回来。你要带我去花灯节,带我去放风筝的,你可?别忘了。”

林容笑笑:“好?,一定忘不了的,”末了又叹气:“谢谢阿昭!”

阿昭偏头,学?着?林容往日?的语气,笑:“不客气。”

第二日?,到底是认床,林容阿昭母女?两都睡得不大好?,一大早便醒了。崔琦到底是昨夜心情?激动,有些动了胎气,林容替她针灸一番,叮嘱:“再不能哭了,药也要吃上几日?。”

崔琦只笑笑:“倒有模有样的,只有偶尔疼一下,你针灸过了,那偶尔的疼也没?有了,有什么要紧的?”

林容摇头:“不可?大意了。”一时往旁边写方子,忽听?得窗外阿昭一阵儿银铃般的笑声,仿佛快活极了。

林容一面提笔写字,一面问翠禽:“倒有一会儿没?见了,阿昭上哪里去了?”

翠禽便回:“用?过早膳,便跟着?十七爷瞧他那匹小红马去了,刚过来,便瞧见君侯过来了,叫君侯抱去了。”

林容搁了笔,微微推开窗,见外头下起了小雨,阿昭正站在假山下的一个小水坑里踩水,每踩一次,阿昭便发出咯咯的笑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