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呀启开,江知蓝步伐轻盈地走了进来,手持一柄绢花扇面,语气掺了几分促狭:“兄长,温府的白雪姐姐在外头候着。昨日温家早差人来送宴帖,原是尽了礼数,却不想温二娘还另有所托。”
江知寂闻言,眼眸微转,显出几分漫不经意的兴味,“许是还有什么事,需要嘱托。”他抬手示意,语调清缓,“让人进来。”
不多时,白雪入内。她微微垂首福了一礼。
“白雪姑娘远道而来,有劳了。”江知寂面上笑意浅浅,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白雪敛衽施礼,声音清脆悦耳:“请大郎君安,二娘子命奴婢前来,是因着明后两日温府将设宴赏花,帖子昨儿个便已送至江府,只是二娘子另有些许私事,想与大郎君商议,不知大郎君可否拨冗一叙?”
江知寂闻言,轻轻咳了两声,以绢帕掩唇,眉宇间笼着一层病容,更衬得肤色如玉,唇色淡红,一副病弱郎君的模样。
他斜倚在木雕花椅上,姿态慵懒,却难掩骨子里透出的贵气。
“二娘子客气了。只是我这身子骨弱,恐不便前往温府叨扰。”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神色莫名的江知蓝,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况且,大妹妹已然应下了赏花宴,温二娘子有何事,尽可托大妹妹转达便是。”
江知蓝闻言,手中绢扇一合,发出清脆的声响,“兄长,我一个闺中女子,如何能插手兄长与二姐姐的事?二姐姐既指名道姓要见兄长,想来必是有要紧之事,兄长推脱,岂非显得咱们江府失礼?”
这番话,倒是真胳膊肘外拐,站在了温绮罗的立场上。
白雪垂首立在一旁,将兄妹二人的对话尽收耳底,白雪直起身,稍显拘谨地道,“是我家娘子特意着奴婢前来寻大郎君,这赏花宴即在即,我家娘子却有所忧虑,便想着请大郎君赐个面子,到时务必作伴。”
江知寂听罢顿了片刻,明明这语言间并无问题,可他却偏偏觉出几分不同寻常。
他侧首瞥了一眼却刚巧捕捉到白雪不安躲闪的目光。
江知寂向前迈了一步,压低的嗓音像温春拂过的寒流,带一丝试探似的意味:“陪伴而已,何至姑娘有此神色?”
白雪先是一愣,仿佛并未料到对方直击心底的问话,旋即匆匆别开脸,执意低声道:“奴婢只是……”
未待她将词句组织完毕,江知寂却含笑抬手轻止:“罢了,转告贵主,我定随她意,届时赴宴。”
白雪如蒙大赦般匆匆起身行礼离开,只留下江知蓝在原地支着小脑袋,意味深长地盯着兄长的侧脸,“我倒是越发听不明白这些话中玄机了。”
“她做什么,从不是无的放矢。”江知寂嘴角噙着一点笑意,低沉的声音中,隐含着一抹兴味。
是夜,江知寂伫于窗前,窗外那隐匿不去的月色令他微微失神。他轻抚着温绮罗与他的玉玦,略显清寂的眸色似若疏淡春云,又似奔涌暗河。
他抬手慢慢将一片杏花瓣卷近掌心,轻声呢喃自语:“你这步棋的落子,究竟是为了获我,还是困我?”
花瓣在指间辗转无痕,坠落地毯时却没能惊起一点声响。
*
三日后,温府的后院焕然如新。
院中陈设焕然一新,四周锦屏围绕,琼花满地。温诗河站在花园正中,身上披着浅紫色的襦裙,裙摆上缀满素雅的珍珠,既不失端庄又暗藏贵气。正与玉姨娘站在一处低声交谈。
温绮罗姗姗来迟,一袭皎月软缎牡丹春秀的绫裙,配上恰到好处的白玉发簪,倒是将自己身上的气质衬得无可挑剔。温绮罗缓步走入花园,一时间夺去席间半数人的目光。
幽香随裙摆荡漾,她眉眼间初现淡笑,不远不近地点头而视,既显出应有的周全,也透着从容自若的倨傲。
温诗河站在亭间远远盯着温绮罗,温绮罗若有所感,踏入庭中时,目光微勾,朝她款款一瞥,温诗河咬着后牙,心中波动却早藏得极深。
“师父今日这般打扮,真真如画中仙。”不远处突兀传来一声文雅的笑语,温绮罗循声望去,只见是久未见面的明溪亭,仍是穿金戴玉的翩翩模样,正笑意吟吟,手执香扇,长身玉立,旁若无人地对她频频相望。
温绮罗只含着淡笑还了一礼,“倒是有些时候,没见着你了。”
明溪亭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眸光热切,“师父不知,这些时日徒儿可是挂念得紧。”
温绮罗抬眼望向明溪亭,目光落在少年脸上,那双清澈的桃花眼里满是笑意,他眉梢轻扬,洋溢着点无忧无虑的洒脱。
“托你的福,一切都好。倒是你看上去又清减了。”
第七十九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即便她早已习惯了看他这副模样,心头也不禁浮起几缕复杂的情绪。她素来不喜应酬,尤其是对着明溪亭这等性情过于跳脱的人。
明溪亭手中折扇轻敲掌心,一副“不以为意”的潇洒模样:“师父有所不知,我这几日可是被困在府里受了大罪,今日才得了喘息的机会,怎能不早早赶来为师父操持宴席?”
“原道如此。”温绮罗微扬眉梢,故作随意地应了一声,“想来,府中伯娘定是被你惹恼得紧,才不得已而为之。”
“惹恼?谈不上。”明溪亭一摆手,笑意不减半分,“我娘素来拘着我,怕我在外胡作非为,给家中惹事。”
他倒是清明的紧。
明溪亭故作神秘地眨眨眼:“还不是为了师父你。”
温绮罗眉眼弯弯,言语中仍是云淡风轻,“我?这是从何说起?”
“师父炼丹的本事,徒儿可是早有耳闻,”明溪亭说着,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听说府上轰鸣之声不绝,徒儿便想着,若是能求得一颗师父的妙药,岂不妙哉?便缠着我娘要去寻些珍稀药材孝敬师父,谁知她老人家竟以为我要……”明溪亭说到此处,突然顿住,暧昧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此言一出,温绮罗脸上稍显一丝波动,耐心道,“只是旁人以讹传讹罢了,倒教你以为我是什么仙法之人。”她话中巧妙转了话锋,也不愿把话挑明,“今日宾客众多,莫要惹人非议。”
明溪亭眨眨眼,虽觉她的话意已然结束,立刻会意,收起玩笑的神情,“师父这一回遮遮掩掩,之后可得好生让我掌掌眼。这般是徒儿唐突了。不过,徒儿今日可是备了厚礼,还望师父笑纳。”
箱子一打开,便是一阵珠光宝气,晃得众人睁不开眼。
整整十箱南海明珠,颗颗浑圆饱满,散发着莹润的光泽,还有几匹蜀锦,其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华贵至极。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这明府不愧是大夙西北鼎鼎有名的富商,可谓是富甲天下。
便是连见惯了世面的温诗河,也不禁暗自咋舌,这明溪亭出手竟如此阔绰,看来他对温绮罗,哪里只是言语间的师徒之谊。
温绮罗抬眸轻轻扫他一眼,对着少年坦诚热络的赤诚神情,心生几分无奈。
她并非当真无法领会明溪亭心中所愿,但越是清晰明了,便越加不能接受。
她素知自己的位置,她的每一步,每一句话,背后都不是只系一人情绪的简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