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有些怔忡,没料到她有此提议,心底却悄然泛起一丝雀跃。

他掩饰得极好,只以平稳语气回道:“女郎愿亲自前去,自是再好不过。风大路远,今日我就让车夫备下候着。”

温绮罗目光淡淡地应向他,微微颔首,算作默许。

不过寥寥几句,清音却已察觉到几分异样。

自从他步入室中,温绮罗的神情便似笼罩着一层薄雾,她虽如往常一般威仪,但那回眸间隐隐透出的落寞,似一道轻不可触的裂纹划过,一时竟让空气都染了寒意。

“女郎脸色似有些倦,我且命人备些安神汤,稍事歇息?”清音低声试探道,他眼中有着温色,但语气中分外拿捏分寸,既不逾矩,也似带着些发自肺腑的关切。

温绮罗摇了摇头,言辞间依旧波澜不惊:“无事。方才不过偶起的凉意而已,作不得扰。”

清音虽没再多问,但却将她垂于身旁攥紧的那只手悄悄记在了心中。长久伺候于她身畔,他素知温绮罗处事果断,甚少容许情绪随意展露,更别提眼下这般叫人察觉出的挣扎和疏离。

清音离去后,温绮罗合上窗扇,将室中的冷风尽数隔断。

她伫立半晌,看了眼被掠过的烛台,冷然一笑,心底却自嘲:“怎生软弱到如此地步,连方才那点话皆听不明白。终究,是我多此一问了。”

光影斑驳的寝室内,她深深吸了口气,取来案头一叠未翻阅的案牍,垂眉落目。

可笔尖才行至半行,眼角竟似模糊起来。

那轻如絮语的“苦衷”二字,又一次在她耳畔湿润回响,分毫不差地击中了她一处柔软的阵地。

*

残烛燃尽,天光熹微。

温绮罗一夜未眠,案牍上的字迹凌乱,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将那叠写满心思的纸张揉成一团,丢入炭盆之中,看着它化为灰烬。

清音一早便候在门外,见她出来,忙上前递出手中的汤婆子,低声问道:“女郎可歇息好了?”

温绮罗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上了马车。

车轮辚辚,载着她往城郊的硝石矿而去。

初春清晨,兰州府仍是寒气凛冽,透过厚重的车帘一丝丝地钻进来,她阖着眼,身子随着车厢的颠簸微微晃动,手中的汤婆子竟也暖不了半分。

行至城郊,原本空旷的官道上渐渐多了人影。皆是些衣衫褴褛的百姓,扶老携幼,步履匆匆,神色惊惶。有孩童啼哭不止,大人低声呵斥,更添几分仓皇。

温绮罗掀开车帘一角,寒风裹胁着尘土扑面而来,她蹙了蹙眉,放下帘子,问清音道:“这是怎生回事?怎的这般多流民?”

清音骑马随行在侧,闻言也勒马靠近车窗,回道:“许是哪里遭了灾,流落至此罢。”

温绮罗心中隐隐不安,如今兰州边境战火纷飞,便是哪里遭灾,流民也不会往这里跑,虽是如此想,却也未再多言。

又行了一段路,流民愈发多了起来,几乎将官道堵塞。温绮罗的马车不得不放慢速度,缓缓前行。

这时,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妇人颤巍巍地走到马车前,跪倒在地,哀求道:“贵人行行好,给口吃的吧!老婆子已经三日未进水米了……”

温绮罗心中不忍,吩咐清音施舍些吃食。清音依言照做,又顺势向老妇人打探了几句。

老妇人接过干粮,狼吞虎咽地啃了几口,才含糊不清地说:“……逃难的,从北边逃来的……打仗了,大夏蛮子打来了……”

“大夏?”温绮罗心头一震,一把掀开车帘,厉声问道:“温家军可在前线与之应战?”

老妇人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瑟缩着不敢言语。

清音见状,忙安抚道:“女郎莫急,许是这老人家听岔了,城里还没有得到战报。”

温绮罗却哪里听得进去,一把抓住老妇人的胳膊,急切地追问:“你从哪里逃来的?细细说来!”

老妇人被她捏得生疼,哆哆嗦嗦地说:“从……从羲门关外逃来的……蛮子攻破了雁门关,一路南进,烧杀抢掠,我等百姓便是活不下去了……”

羲门关!那是大夏北境直通兰州的最后一道屏障!

温绮罗只觉脑中“嗡”的一声,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栽倒在车厢里。

清音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关切地问道:“女郎,你没事吧?”

温绮罗无力地摇了摇头,紧紧抓住清音的手,指甲几乎要陷进他的肉里,声音颤抖着问道:“他们怎的会来的这般快……爹爹他……”

清音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中一痛。

他握紧她的手,试图给她一丝力量,语气却也带着几分不确定:“待我们到矿上,我再让人仔细打探一番。”

温绮罗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盯着他,眼中满是希冀地点了点头。

清音不敢耽搁,立刻翻身上马,一行人加快车程,向硝石矿上而去。

第五十六章 硝石矿上

硝石矿位于城郊一处偏僻的山坳里,马车行了许久才到。清音早已通知了矿上的采石队和马帮在此等候,温绮罗一下马车,便见一群粗犷的汉子聚在一处,或坐或站,各个身着粗布短打,腰间佩刀,眼神中带着几分桀骜不驯。

见到温绮罗,这些原本散漫的汉子们不约而同地愣在原地。他们大多出身穷苦,山里的女子肤白的都不多见,何况是温绮罗这般貌美,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与他们格格不入的贵气。

一时间,他们竟忘了该作何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她,眼中满是惊艳之色。

清音见此情景,脸色一沉,厉声喝道:“都愣着作甚!还不快见过东家!”

这声呵斥将众人惊醒,他们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连忙躬身行礼,口中却语无伦次,有的叫“夫人”,有的叫“娘子”,还有的干脆就叫“美人”。

清音眉头紧锁,上前一步,正要再次开口训斥,却被温绮罗抬手制止。

她眉眼弯弯地毫无恼意,“各位不必多礼,唤我温娘子即可。”她的声音清脆,如山间清泉。

温绮罗浅笑盈盈,目光扫过众人,“这天寒地冻,诸位辛苦。我初来乍到,对这矿上的事宜还不甚了解,日后还有劳仰仗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