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绮罗眸光薄凉地扫过那攒动的身影,只觉胸中寒意更甚。
大夏突骑,想来便是一场硬战!
攸地,一阵急促地响马疾蹄声自后而来,铁蹄敲击青石路的声响连成一片,百姓纷纷避身而散。
温长昀闻声回头,目光瞬间冷若玄冰,而温绮罗心中已有所料,不消片刻,为首那人骑着匹枣红马徐徐而近,正是曾有一面之缘的兰州府县官郁正德。
那郁正德身着官服,衣袂着风而动。
他向温长昀下马行礼,面上堆满笑意:“大将军一路风尘仆仆,未先派人知会,此等简装而行,实在是下官有失远迎,疏于怠慢。”话虽恭敬,声音却沙哑至极,仿若被北风吹乱的枯草,难掩虚伪之意。
温长昀未答,只单手勒住缰绳,眼睨着郁正德,上回见面时郁正德还自诩深谙官场,想来这一回的礼遇也是被夏国人逼急了。
“县令客气了,温某奉旨到兰州整顿军务,此乃军伍事务,无需特意烦劳县衙。”
郁正德面色那刹间,略有些僵硬,堪堪掩下又复迎了笑:“大将军言重了!温家军威名在外,再者这兰州百姓皆心系您,末官也是尽本分罢了。请大将军放心,末官自当竭尽所能协助军中的调度。”
温长昀再未言语,抬手一挥,策马扬鞭,继续向城中行去,只留下一句话随风而散:“那便多谢县令了。”言语中的淡薄,便是坐实了两人之间客套凉薄的距离。
郁正德固然心中憋闷,面子却还维持殷勤,连忙命人清空道路。
“大将军英风依旧,末官等本该随军护驾,但实在忙于公务,一时不得随车,随时在县衙恭候大将军。”他以袖掩风,躬身作揖。
褒贬不及他,温府车队早已扩大了与衙役队列的距离,郁正德在原地干站片刻,见出力不讨好,也只得暗自消气,自去往县署。
第四十九章 重逢之时
绕过城中的主街,温府的一众车驾即将来到温宅门前之际,门匾上“温府”二字苍劲有力,昭示着主人的身份地位。
清音早已在宅院内备好一应物事,就在江府旁不远处,虽比不上京城大将军府的恢弘,院内花木扶疏,假山流水,胜在清雅别致。
温绮罗尚在帘后闭目养神,骤然远远听得轿撵声声,乐器轻扬。顿觉心生不妙。
“温娘子,数日不见,总算肯归来了!”一串少年朗笑自外传来,声线明亮,还带着隐约的喘息。
未待温绮罗起身,车外响起阵阵喧闹,紧接着便是温家军甲士压低的嗓音,每一个字都透着为难:“这位郎君,这马车里的是温二娘子,莫要冲撞唐突了。”
未料那来人竟毫不在意,语气嚣张而欢快,还是明溪亭的风格,“唐突什么唐突?我们明家和贵府是什么交情!又怎怕她嗔我?二娘子同我可是有过过命交情,你们乃外人岂会懂?”
温绮罗当即面容微僵,顿觉好气又觉好笑。
她将车帘拂开,果然目光落到明溪亭那张左看无忧、右看无虑的玉容上。
明溪亭今日身穿水红色的锦衣,披着一件镶珠银边斗篷,衬得整个人俏如三月桃花。
他站在轿撵前,对温绮罗拱手行礼虽貌似恭敬,却眼中含笑,翘着眉梢,“二娘子,听闻今儿您到兰州,我自然不能懈怠,特意赶来迎接。”他眉飞色舞,耐不住内心的热情,竟自顾自踏前几步,将温绮罗出车时扶裙角的动作一并接手了。
温绮罗垂眸望了他一眼,唇角不易察觉微缓。
对于明溪亭的“自来熟”,她的惯常反应便是既懒得置气也不愿过多纠正。
这世间多一个明溪亭这般单纯无害的人,竟也算得添了一分乐趣。
“明家小郎君,别来无恙。怎的闲情逸致至此,你这轿撵,莫非真是没有旁的用处了?”她轻叹,似嗔还喜。
“二娘子这话倒是嗔怪我了。”明溪亭笑着摸后脑,连连摇头,“此等蛇鼠满路的路面姑且不说,若有人失礼冲撞了你,这点礼数多了不多。”那一副认真模样倒令人无从返辞。
温长昀骑马绕侧方向去瞧了瞧,撇唇不言。
儿女家交往的事,他向来不加干预,只觉得任女儿自己权衡。
明溪亭回头望去,大约捕捉到温长昀不算示好的目光,将头微微浸低,可算装诚挤善地说道:“温大将军家风向来严苛,想必今日你们还有诸多杂务,改日我在命人送来拜帖,拜会二娘子。”
待到明家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温诗河倒是目光频频朝明溪亭离开的方向望去。
那少年一袭红衣骑马踏雪而去,光鲜华贵不说,言谈又百无禁忌,倒是与温绮罗那生性恪守章法之人全然不同。
温长昀自马背上翻身而下,不禁出言提醒众人:“入内吧。”
温绮罗这才收回思绪,低声应了一句:“是,父亲。”
随后缓步走向温府的朱漆大门,清音早就望眼欲穿,彼时默默伴在她身后不远处,一同进了院。
因着这次迁居,温宅上下分外忙碌,仆从们各司其职地摆放家具,清扫庭院,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温长昀安顿好行李后,便匆匆离开了,说是要去边境大营巡视。
温绮罗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暗叹,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温长昀像前世那般成为他人口中的替罪羊,最终落得个为国惨死的下场。
倒是温诗河历经一路舟车劳顿,早已疲惫不堪,一进院落,便倒在床榻之上睡的酣然。
庭院深处,正是清音为温绮罗安排的院落,只见院前提着“绮雪院”的字样,温绮罗莞尔看了眼清音,旋即步入屋中。
环境清雅,甚是符合温绮罗的心意。
她抚袖而坐,清音站在她不远处,目光略带些深意。
“女郎连日奔波,可是累了?”清音微微一揖,声音低而轻。
温绮罗素来清心自持,轻笑道:“从无甚辛苦,只恐倒是我们这一来,让你内外受累。”
清音微挑眉,眼底翻涌起一抹淡淡的温暖,“女郎何出此言折煞了我?为女郎所谋之事,清音不敢辞劳。”
温绮罗听他一派恭顺之辞,唇边笑意若隐若现,却又意有所指地问道:“听闻矿上的事颇为顺利?”
清音没有直接应答,而是将手中取出的锦囊双手呈上,低声道:“这便是兰州硝石矿的契书,已如女郎交代收归名下。只不过眼下还有一事,还需女郎定夺。”
温绮罗半眯起眼,将契书放在掌心细细查看,眉间颦起了淡淡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