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午日光将她勾勒出了七分清艳,可她攥着帕子的手却泄露了几分焦灼。

沈宴初瞳中神色微漾,视线与眼前的温诗河短暂交汇。

他怔了片刻,随即敛眸微微一笑,作揖行礼,“不想是在此处撞见温家大娘子,倒显得是在下唐突了。”

闻言,温诗河眼光一扫,见是沈宴初,不由得一怔,随即脸上掠过一丝讶然,隐隐还有些许难掩的羞赧。

二人前些日子在城郊文会初见,不曾多说几句,如今再遇,却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又不巧让众人围观,倒颇有些尴尬。

“沈郎君?”温诗河愣了愣,语气有些犹疑,但脸上的不悦却稍稍淡了些,“你怎会在此?”

沈宴初淡定如常,语调温和自若,“沈某不过途径此地,听见些许喧哗,不知是撞见了大娘子,娘子为何与这车夫争执,若有难处,可否容在下稍作分说?。”

温诗河今日心绪本就不佳,原本被车夫的失礼激得怒气横生,但这会儿被突如其来的熟面孔打乱了情绪,倒是一时间没了方才的火气。

她看着沈宴初眉目清朗,虽着一袭素雅青衫,却不掩一身飘逸之韵。忽而想起他在文会中曾以一首佳作赢得众人赞叹的场景,不禁心头微微一动。

她怔了一下,语气微缓,“不过是一些行路躲闪不及的小事,只是这尚书府的车夫处事莽撞,撞了人也不让分毫。我正与之争论,不料竟碰巧遇见了沈郎君。”温诗河语气稍缓,目光却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打量,“每次见沈郎君,都是这般风雅闲适,倒教人心羡。”

沈宴初唇角噙笑,温润如玉,“大娘子折煞沈某了。沈某不过寒窗学子,不比大娘子,才是真生在繁花锦绣里,自是旁人难及。”

温诗河听这话带些含蓄的恭维,偏又不失分寸,竟是戳中了她心底的几分得意,脸上的怒意也登时消散了几分,嘴角微微翘起,自觉恢复了往日出行在外的仪态。

她似嗔非嗔地问道:“沈郎君许是听那些市井闲话,看得出我是谁家的女儿?”

“不瞒大娘子,”沈宴初恭敬地回应,低头一笑,“温大将军府的双姝于早已名满京中。既是尚书府的车夫无礼,便不该让大娘子为此多费心神。既偶然遇见,不如容在下试试,与这车夫评个道理如何?”

温诗河闻言,柳眉轻轻一挑,似有几分勉强之意,这大庭广众之下,她虽出生将门,却也知女儿清誉,只是看着沈宴初那清和的面容,终未作阻止,点了点头。

沈宴初见状,亦不急不缓,转身面向那尚书府的车夫,微微颔首行礼,掷地有声:“这位兄台,骑乘马车本该遵守礼法,何况尚书府门庭之人,理当以礼服人。方才言语间未免太过,莫非尚书府允许你这般将傲气散至街巷?”

那车夫头顶一亮的汗珠在阳光下反光,他微怔一下,冷哼一声,语调仍旧蛮横:“哪里来的读书人好风雅,光凭三两句言辞便教训起人来了。小的不过奉命办差,前头这位娘子偏拦住去路,耽误了尚书府的事,岂是下人敢轻忽的事?”

第四十一章 秋闱之事

沈宴初不为所动,目光坦然清隽。

他复又迈前一步,姿态温和却暗藏锋芒,“即是奉命办差,自也需谨守君子之道。然这大街上所有百姓皆目睹分明,倒不知是何人拦车,又是何人失礼?尚书大人教养下的人,素来自应以德服人,怎的今日竟作了这乡野莽汉的模样?莫非贵府品教是这般,连行走一地也要教百姓望而生畏?”

沈宴初虽语调平和,但字字句句皆戳在车夫痛处,那几分“品教”“尊德”的言辞更惹得围观百姓暗自点头,大有几成认同。

有人甚至低声附和道:“这学子说得有理,尚书府权势再大,也不能在大街上欺人,无论是谁,行路也该讲个公道!”

车夫闻言,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他本想着倚仗尚书府的名头乱来,却不料沈宴初揭了他的短。虽怒不可遏,却也挑不出言辞反驳,只得支支吾吾地说:“这……这并非小的本意,只是……只是……”

不待他分说完,沈宴初一挥袖,神色清冷,“既并非本意,那不如退一步,道声歉,将此事作罢,莫白白搅坏了这街上行人心境。贵府若真有什么急事,也不致耽搁太久。”

这话些微敛锋,让人挑不出错处,却又有种不容置喙的泰然。

车夫怔在那里,忽觉若再纠缠下去,势必引得更多人围观,岂不追究起来难辞其职?他咬了咬牙,勉强躬了躬身,朝温诗河言道:“这位娘子,小的无礼,尚请勿怪。”

围观的百姓见状,纷纷低声议论起来。无不是叹沈宴初一句话连转四两,既没多动声色,却让尚书府的人输上一遭。

温诗河看着这一切,原本半点不悦的心情渐渐被某种旁人难窥的滋味所取代。

她抬眸注视着沈宴初,见他气度从容自若,举止间难掩清贵,即使缓缓收回步子,也仿佛每一步丈量着无言的风骨。

沈宴初微微转头,与她的目光撞个正着。他稍稍一愣,心头却暗自一颤,但仍克制住,将情绪埋在略扬的唇角之间。

他拱手道:“既此事已了,大娘子如若不弃,不妨继续前行,莫还因些琐事扰了半日的兴致。”

温诗河愣了片刻,才觉出口话语微有迟滞,“沈郎君今日……助人相解,小女还未谢过郎君……”

她说这话时声音低缓,面上带了一丝浅浅的红,双手捏着绣帕,像要掩饰什么情绪似的。沈宴初看在眼中,却未多言,笑着颔首:“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温诗河的视线未免又落在他身上了片刻,心中交织着几分说不明道不清的复杂情愫。

冷不防从头顶一抹阳光洒落,将他立在青石地上的身影拉得长长,衬得几分隽容益发,难以忽视。心底藏多日的不快竟也似初春冰融,萦绕呼吸之间。

她轻轻咬了咬唇瓣,似自觉过于失态,连忙拢紧帷帽,福了福身,“小女还有要事在身,今日便先行告辞。”

沈宴初注意到她的动作,唇角的笑不由更深。他知轻重,没有再多话,只是略微侧身,让出道来,目送那绯红的裙摆融于街头喧闹的行人间,他这才缓缓收回目光,眸中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待温诗河携女使走的远了些,才开口吩咐,脸上还残留着几分不自在的热意。

“你去打听打听,方才那学子是什么来头?”

旁侧的女使一怔,“大娘子竟不识得?奴婢好像听旁府掌事的嬷嬷说过……哦对了,那是沈学子!虽是一介寒门,但才学颇高,如今就读于的梅卿书院。今朝秋闱亦是当下的热门之选,前几日有不少坊间士人都议论过,说此人应当稳中。只是,似乎出身艰难。”

温诗河抿唇思索片刻,随即勾了勾唇角,“这科秋闱,你当仔细着些。有何消息,都当告知于我。”

女使不明其意,木讷地点头应是。佳人藏思绪,市井起风尘。

虽是春未至,可盛京城的风华暗涌未息,街头巷尾的喧闹繁华也一日胜过一日。

温绮罗坐在雕花妆台前,对着铜镜细细描眉。

镜中人清眸流盼,海棠标韵,一颦一笑间,皆是动人心魄的天香国色。

“女郎,清风茶肆的虞郎君遣人来报,说是冰窖的地契和买冰的银钱已备妥当,只等夏日来临,便可售卖。”紫珠捧着茶盏,轻手轻脚地走到温绮罗身旁。

温绮罗放下手中的螺子黛,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唇角微微勾起:“他倒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这桩买卖,也算有了个好开端。”自从与虞家郎君合作冰窖生意以来,温绮罗心中一直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想起那日护国寺内的梦境,心中便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女郎今日可是要去清风茶肆?”紫珠见温绮罗对着镜子兀自出神,便轻声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