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诗河虽也欢喜,却比女使要沉稳许多,学着温绮罗的模样,姐妹一同微微福身谢恩。
待嬷嬷和太医离开后,温诗河才拿起一匹云锦,细细观赏,“这云锦的花纹真是精致,触感也细腻柔滑,不愧是宫里的东西。”
温绮罗却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些赏赐,仿佛看穿了温诗河的心思却不明着点破,“那四九城,可算不得女子的好去处。”
温诗河闻言,本对云锦爱不释手,却将手中锦缎缓缓放回,眸光怔然地望着温绮罗。
宫里自有一番尔虞我诈,生存之道。可多少世家门族的后院,管家待下,妻妾相争,也非易事。
说到底,这女子在世,能傍身的也只有夫君的荣宠。
但不知为何,温诗河心中竟罕见地认同了温绮罗的话。或许是今日的刺杀,让她对这深宫红墙,多了几分忌惮。
温绮罗没有解释,只是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着窗外葱郁的树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护国寺的空气清新,带着淡淡的檀香味,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此时,护国寺里一处幽静雅致的禅房内,萧策正与太后说起路上遇刺之事。
“皇祖母,孙儿怀疑,此事与二皇弟脱不了干系。”他语气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太后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佛珠,“策儿,你自幼就天资卓绝,早早投军征战四方。以往哀家想着,你父皇他膝下,也没几个子嗣,你们在哀家心里都是一般无二的。贤儿他母妃出身低微,便是得了些陛下的偏宠,也不能动摇你长子的地位。却不想哀家的宽容,倒让他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她顿了顿,又道,“此事在皇城脚下,单凭贤儿一人,怕是没这本事,能安排杀手沿途设伏,何况他想来也知你此行是与哀家一同,若图生变故,只怕他百口莫辩。欲行此事,恐还有其他有心之人。”
萧策微微颔首,眸子里闪过一道精光随即敛去,沉声道:“皇祖母所言极是,孙儿也觉得此事蹊跷。二皇弟虽有夺嫡之心,却无通天之能,何况他素来谨慎,断不会在皇祖母面前行此险招。孙儿以为,此事背后,定有他人推波助澜,意图挑拨我兄弟二人,扰乱朝纲。”
太后缓缓点头,深邃的目光落在手中的佛珠上,一颗颗捻动,仿佛在拨动着命运的轮盘。“哀策儿,你此番回京,可有察觉朝中局势有何变化?”
禅房内一时寂静,只有檀香袅袅升起,萦绕在祖孙二人之间。窗外,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了几分肃穆。
萧策剑眉微蹙,回道:“朝中局势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二皇弟虽无实权,却笼络了不少朝臣,在民间也颇有声望。太子之位悬而未决,更让一些人蠢蠢欲动,意图浑水摸鱼。”
“太子之位……”太后叹息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你父皇迟迟不肯立储,便是为了平衡朝中势力,避免兄弟阋墙。可如今看来,这反而成了祸根。”
萧策眼中闪过一丝冷芒,“皇祖母,孙儿以为,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引蛇出洞。”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孙儿此次回京,不如就装作对太子之位势在必得,也好让那些暗中觊觎之人露出马脚。”
太后闻言,眉头微蹙,沉思良久,“策儿,你这法子虽好,却也危险。若是稍有不慎,便会成为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后半句话,她却是咽回了肚里。
只怕,还包括你的父皇。
但她未言明,不代表萧策毫无察觉,他感怀道,“皇祖母放心,在南疆战事频繁,这些年孙儿也能游刃有余,京中不比边疆,贵人多,行动局限性大,他们做事也要仔细着些。孙儿会提前暗中部署,只待时机成熟,便可将幕后之人,一网打尽。”
太后看着萧策自信的模样,心中稍安,却又想起一事,问道:“策儿,那温家姐妹,哀家瞧着倒是好的。怎的与你在一处?”
闻言,萧策点了点头,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温家姐妹,“今日多亏了温二娘子,她临危不乱,与我合击敌手,护着一众女眷,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才没让歹人伤及无辜。”
太后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萧策一眼,“哦?哀家瞧着,策儿对这温二娘子,倒是颇为上心啊。”
萧策耳根微红,却坦然道,“温二娘子玲珑心思,实属难得。”
太后见他如此坦荡,也不再打趣,只笑道:“如此说来,这温二娘子倒是个难得的女子。哀家瞧着,那温大小姐也是个通透的。既如此,哀家今晚便设宴,请温家姐妹过来一叙。”
萧策掩去眼底的情绪,作揖道,“皇祖母圣明。”
第三十四章 太后青眼
因着在护国寺祈福之故,故而这宴设的也是素斋。温绮罗和温诗河打扮的亦是素净,在宫女的引领下,提前到膳厅等候太后凤驾。
席间,太后对温家姐妹嘘寒问暖,不时问起一些闺阁琐事。
温诗河言行举止间都透着大家闺秀的矜持,而温绮罗则落落大方,应对得体。太后几次有意无意地提及萧策,温诗河羞红了脸,低垂着头,只以为今日太后有意试探,是冲着几人婚事而来。
唯独温绮罗神色如常,只浅笑以对,并未流露出任何倾慕之意。这王公贵族选择新妇,挑选一番本是情理之中,可若是你主动走入视野,那便是居心叵测,早有图谋。
能在宫廷浸染数十年屹立不倒的女子,做事只会更加谨慎,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不会成为她的选择。
太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对这温二娘子,是多了几分欣赏。可这比起成为皇家妇的考验,尤其是萧策的王妃,极有可能是日后母仪天下的那位。还是远远不够。
“绮罗丫头,”太后慈祥地问道,“哀家听闻,你自幼便喜欢读书,尤其精通诗词歌赋?”
温诗河闻言,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她不喜读书,在京中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可显然太后对这诗书礼教之事,很是在意。
“回太后娘娘,”温绮罗恭敬地答道,“臣女只是略懂皮毛,不敢当‘精通’二字。”
“你这孩子,倒是谦虚。”太后笑道,忽然兴起,“哀家这里有一副残缺的古画,不知你可否帮哀家补全?”
说罢,太后就示意掌事嬷嬷取来一幅残破的古画,“这是当年哀家晋为妃位时,先帝御赐的贺礼,也算是伴随了哀家这些年。可惜常年在库房,遭了这虫蛀鼠咬,有了残缺,着实可惜。”
画卷缓缓展开,是一幅气势磅礴的江山社稷图,只是如今山河破碎,墨迹斑驳,令人惋惜。温诗河掩唇惊叹,只觉得可惜了这幅绝世佳作。
而温绮罗的目光却定格在画卷上,久久不语。上一世,她也曾见过这幅画,只是那时它完好无损,悬挂在太后的寝宫之中。而如今,这幅画的残缺,却像极了大夙即将面临的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太后见温绮罗看得出神,便问道:“可看出些什么?”
温绮罗心中一凛,太后此举,分明是在试探自己。修补古画,并非易事,稍有不慎,便会弄巧成拙,反而毁了这幅画。可若是不接,又显得自己推脱敷衍,落人口实。
她敛起思绪,上前一步,细细端详着画卷上的残破之处,轻声道,“回太后,这画虽残破,却更添了几分沧桑之感,仿佛在诉说着这江山的兴衰荣辱。”
电光火石之间,温绮罗心中已有了计较。“臣女才疏学浅,不敢妄言修补,只怕会玷污了这幅佳作。不过画与人之间,有相同,也有不同。画师作画时的心境,绮罗难能效仿,而绮罗生于盛世,抬眸所见,皆是锦绣山河。故此,这画龙点睛是难,可若娘娘不弃,绮罗愿尽绵薄之力。”
太后见她不卑不亢,心中更是满意,便命人取来笔墨颜料,供温绮罗使用。
温绮罗提起笔,蘸饱墨汁,开始在残破的画卷上小心翼翼地描摹起来。这幅画,她曾在前世见过,是前朝一位名家的真迹。而缺失的部分,她依稀记得是一株梅花。
她的手法娴熟,落笔精准,一笔一划都充满了灵气。在缺失处,细细勾勒出一株傲雪凌霜的梅花。笔锋流畅,一气呵成,仿佛这株梅花,原本就生长在那里。
温诗河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生怕温绮罗一个失手,毁了这幅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温绮罗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当最后一笔笔终于在画卷上停住,梅花顿时跃然纸上,隐隐自成一幅风骨凛然的锦绣画卷。
那枝干遒劲有力,疏影横斜间,自有生机流动;一朵朵梅花寒韵卓然,虽处于画卷最得力却最显眼的缺损处,却仿佛早便生于此间,与偌大的山川图景融为一体,无丝毫违和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