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勾了勾红唇,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温绮罗还历历在目。

温长昀看向温绮罗,看着自己的女儿,也想起来曾经质疑过的事情。一个人究竟会怎么样才会在短短时间内性格大变,唯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温绮罗并不是温绮罗,而是被换了一个人。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何必故事重提。”温长昀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过来,他早已经接受了温绮罗,不管是真是假,都是他的女儿。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是你的女儿……是也不是。”温绮罗唇角勾出一丝苦笑,她想了很久,才决定要把这件事说出来,看着父亲无法间生出几缕白发,她缓缓道:“女儿死过一次,带着恨意死去,可睁开眼才发现,上苍怜悯我死得不明不白,又给了我一次重来一次的机会。”

“之前在山洞避雨,您不理解为何我会对沈宴初怀着不明不白的敌意,也是如此。”温绮罗深吸一口气,将前世所发生的事情说出来,长话短说,可提及温家满门忠烈最后得到的下场,却再一次红了眼,“这件事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却的确发生在我身上。只是我也知道您可能会不信,这才多有隐瞒。”

她把话一口气说完,温长昀这样英武的汉子,也不由得红了眼眶,“是为父误会了你。”

难怪做生意如此顺遂,难怪女儿文韬武略,难怪自己这备受宠爱的女儿会在一夕之间变得成熟,原来是有这个缘故。

那段时日和温绮罗生了嫌隙,温长昀后悔不已,他叹息道:“都怪为父对你的关怀不够,这才误会了你。”

温绮罗含着泪摇了摇头,轻声道:“一切都过去了,还好这一世的悲剧不会再次重演,如此便好。”

第三百二十七章 熙昭盛世

暮秋。

温绮罗再入大狱,沈宴初已经瘦得不成人形,骨瘦如柴,匍匐在枯草上,脸上脏污,满头长发犹如枯草,墙角有一具腐烂发臭的骸骨,青黑得辨不出人形,若非身上的衣饰昭示出她身份,温绮罗倒是以为这是先前人留下的腐骨。

她抑制不住唇角上扬,祸害遗千年,而如今,这祸害在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中饿死在角落中,她所重视的、委以重任的儿子不能帮助她减轻分毫。

只是可惜没有将往前真相告知,这才让她死得这么轻松。

鼻腔之中灌入缕缕香风,这香气在这臭气冲天的牢房中无疑于长出了兰草,沈宴初低垂的视野中出现一双凤履,女人华美的裙裾有祥云暗纹,他颤颤巍巍抬起头,看到一张皎洁如明月的面庞,和这脏污的牢房格格不入,沈宴初声音颤抖:“皇后娘娘……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要这般折磨我。”

折磨?

温绮罗眼中滑出一丝嘲弄,若是没有前一世的恩怨,她又何至于用这种手段。

“你一直很好奇,我为何初次见你便对你无比憎恶,是吗?”温绮罗站在牢房内,屏退所有狱卒,直直对上沈宴初的双眼。

沈宴初目露不解,他抬起灰扑扑的脸,许久未沐浴过的身体散发着浓郁难闻的酸臭,眼底溢出一丝痛苦:“为何?我先前并未与你有过任何交集,为何要这般对我。”

“为何?自然是因为我们前世是夫妻啊。”温绮罗笑意盈盈,可那波光流转的眼底不知何时有水光潋滟,她压低了声音,“我先前也不信人会有轮回,人死就该如灯灭,可心中有怨,饱受不公,即便是老天爷也看不过去,所以,我带着记忆回来了。”

过往种种,除了在温府当二娘子的那段岁月,往后的几年都是痛苦,温绮罗日日夜夜都犹如烈火烹煎。

她说完垂眸看向沈宴初,“你觉得,磋磨之苦,我应当判你什么罪刑。”

朱唇微微上扬,秾丽绮艳的面容落在沈宴初眼底只有无穷无尽的恐惧,他抖如筛糠:“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事情我都没有做过。”

偏偏她又带着那些痛苦的记忆重活一世,温绮罗瞥见沈宴初双腿之中的腥臊液体,心中最后一丝恨意也散去了,她唇角勾起:“我遭受过的痛苦,也要归还给你,既如此,我赐你千刀万剐之刑。”

撂下这句话,温绮罗抬脚从门外走出来,深吸一口气。对狱卒低语吩咐了一声:“将沈宴初处以凌迟,至于尸体,就随意处置了。”

“是,娘娘。”狱卒忙不迭面上堆起笑。

牢狱中,沈宴初被吓得昏死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他和温绮罗乃是夫妻,只是他钟情温诗河,对温绮罗多有苛待,后来更是伙同长宁郡主害死温绮罗。女子临死时满带着痛苦恨意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沈宴初睁开眼,浑身冷汗。

就在此时,狱卒开门的声音窸窸窣窣响起。

“哟,沈郎君,都死到临头了还睡得这么好,起来吧,该上路了。”

*

郡主府中,长宁郡主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自从新朝更迭,一时半会倒是还未清算到她头上,只是郡主府的风光已经大不如从前。豢养在府邸内的那些面容作鸟兽状散去,如今的郡主府,门可罗雀。

她又何尝不知,她残花败柳之身,身边人虚与逶迤的跟从不过是觊觎她的美貌和财富。

如今新皇登基,她自然也没什么好下场。

酒水顺着下巴往下淌,温绮罗进门时身后带着重兵,人未到笑声先到:“好生自在啊,郡主娘娘。”

长宁郡主直勾勾看着温绮罗,肆意一笑:“我哪里是什么郡主,一个随时都会被送出去的棋子罢了。”

她眼兔死狐悲的悲切并没有逃开温绮罗的眼神,或许一开始的确有过对她的同情,在大夙,危难之际女子的地位便是和亲,远嫁到异国他乡,最后死在异国他乡。

长宁郡主的下场悲惨却不值得同情。

悲惨又如何,又不该对着无辜之人暗下黑手。

“你来抓我吗?迫不及待结束掉我的性命。”长宁郡主看向温绮罗的目光中带着艳羡,她低低咳嗽几声,笑道:“不脏了你的手。”

一壶酒一饮而尽,温绮罗倏然意识到什么,眼瞳一缩,那杯酒是毒酒。

“你……”

“我最艳羡你,也只想活成你的模样,只可惜,我既没有运筹帷幄的能力,也没有足够好的命,所以活了一生也只配当人的玩物。温绮罗,我好恨你啊。

长宁郡主眼眸带泪,面露痛苦,唇缝溢出鲜红的血,顺着她下巴流。

她躺在地上,眼眸逐渐涣散。

温绮罗微怔,朝着她看向的方向看去,那是……天空。

暮秋的天一片湛蓝,有飞鸟高悬于天,振翅而飞。

四四方方的大宅院像是一方囚笼,囿于一生也无法冲破。

温绮罗面露复杂,她转过身子看向身后身披甲胄的兵卒道:“寻个地方随意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