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圣上无功无过,却生性多疑,大夙并未在他的手中如何昌盛,前世温家的下落便是前车之鉴,在其中,难道陛下当真一无所知吗?

盛夏当头,温绮罗掌心却一片濡湿。

爹爹从小就一直对她讲,忠君报国,而温家也一直恪守这条规定。即便手握兵权,即便战无不胜,也从未有过不轨之心。

前朝往往会有骄兵悍将,仗着功劳为所欲为,绝大多数都没有好下场。

可爹爹忠义三十载,当真值得吗?

他所一直守卫的江山,当真值得吗?

温绮罗的眼前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虚影,那人长身玉立,面容清俊非凡,可却有着那样的出身。

若天下不公,颠覆了这江山又如何。

她踟蹰不定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一直徘徊在脑海之中的困惑也逐渐散去,有了前世的记忆,有那实力深不可测的江家郎君为伴,她的手中有改良过后的火药,还有其他几种火器的制作法子,原本只是匆匆一瞥,可这一世,她却能够将那些东西尽数记忆在脑海之中。

那些火器是从海外传回来的,能够同时射杀多人,在沙场之上战无不胜。

她如今做的那些生意,日进斗金,正在逐渐扩张。

若是能够做成那件事情,是不是以后会发生的那些灾厄,就再也不会发生了。

温绮罗的眼睛湿润,乌浓的眼帘上浮动着一层湿润的泪意,一旦有了念头,便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她的手指逐渐攥成拳,下定了决心。

暮晚时分,温绮罗手中捏着一支朱笔。

珠帘遮掩着她的面容。

借着昏黄的霞光,温绮罗的身边已经出现了很多用废的纸张,上面画着各种各样的部分。

白雪正在一盘盘地端菜,将欢好的茶水轻轻放在温绮罗的面前。她的视线落在温绮罗面前形状怪异的纸上,不由得轻声问道:“女郎,你这画的都是什么东西,我怎么看不懂?”

近身一直伺候着温绮罗的白雪紫珠等人,和其他地下人不同,她们都受过启蒙,说不定比有些地方的读书人知道的东西还要多。可她看着温绮罗正在画的东西还是有些吃力。

温绮罗把白雪当成自己信任的人,上辈子,自己的几个贴身女使誓死效忠她,最后的下场悲惨。

“是一种火器。”温绮罗并未刻意隐瞒什么,而是直截了当将自己正在画的东西说出来。

那东西管径漆黑且纤长,她唇角勾了勾,循着脑海中的记忆在纸上勾勒。

第二百八十三章 暗中布局

有大概的构想,可具体的内容还需要再细致勾勒,温绮罗皱了皱眉,看向桌面上未干的墨迹,却也知道此事不能声张。

灯火如豆,温绮罗将桌面上的纸张收拢,放在火烛下,猩红的火舌瞬间吞没一切,纸张化为灰烬,最后成为齑粉,被纷纷扬扬洒在荒野之中,再也没有任何痕迹。

在行宫待了数日,这边的确要清凉许多,温绮罗并不怎么见人,只是夜深时,时常能听见生旁边的宫殿中女子嬉笑的声音。

温绮罗目光幽沉,在暗夜之中,竟是比这万千繁星都要明亮,她幽幽吐出一口浊气,只是如今她势单力薄,却奈何不了二人。

只是时机未到。

盛夏很快过去,秋日悄然无声抵达。叶片发黄,秋高气爽,褪去了满身燥热,天气逐渐转为适宜的温度。

正是殿试之时。

满朝文武寂静,只剩下轻微的脚步声。

落针可闻,身穿一身素雅青衣的青年不紧不慢出现在朝堂上,抬起湿润温和的眼眸看向龙椅之上的男人,他已经垂垂老矣,眼角下一片乌青,身子骨的状况比起上一次见到时竟然还要逊色得多,若是稍微懂一些医术,就知道他已经行将就木,可看着龙椅之下的读书人,他的唇角却微微勾起喜悦的笑意,这一笑,竟然像是回光返照。

他稍稍挺直了腰腹,这些能够站在他面前的人,基本上就是从各个州府经过重重筛选,最终走入他面前的读书人。

锦绣文章,才华横溢,穿破千军万马出现在他面前。

“你便是江知寂?”年迈苍老的声音透着一丝笑意,浑浊的眼珠艰涩转了转,只是在那温雅俊秀的年轻人身上停留得更久了一些,实在是江知寂的面容给他一种熟悉之感。

江知寂不卑不亢,微微颔首:“草民正是江知寂。”

“朕倒是瞧过你写的文章,实在精彩。就是不知道,你师从何人?”那落在江知寂身上的目光多了一丝探究之色,江知寂的文章行文老练狠辣,一针见血,若非有高人指点,那便是天纵奇才,如今大夙似乎陷入了某种滞涩的处境,再也难以发展。

他既想成为万世之君,否则也不会这么久也没有储君,他的内心深处仍然在赌,赌如同养蛊一般,最后得以胜出的那个人能够带领大夙再回巅峰,可是……会有那么一天吗?

可看过面前青年的文章后他的心中却陡然生出来一股希冀,若是能够让此人进入朝堂之中,或许他内心深处所潜藏的愿景根本就不会落空,这个朝堂之上,绝大多数都是世家,他们的观念实在太保守陈旧了,可偏偏他需要他们之间互牵制,一时半会并没有办法彻底甩开他们。

江知寂颔首道:“并无,一切都是先贤的观点,草民无非只是这些观点的集大成者。”

他的声音温和至极,周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清贵之色。若非身上所穿之衣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粗布麻衣,当真要有人会误认为此人是哪家的子弟将会如此出众。

“哦?这倒是稀奇,在这等年龄写出这篇文章,实在是天纵奇才。”萧昶行眼底聚集着微微的亮光,看向下方的江知寂,更带了几分兴致盎然。

他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这样有意思的年轻人了。身怀大才却不卑不亢,如此谦逊倒是不会有贤者之风,再看相貌当真是光风霁月,人间难见。

“陛下谬赞了,草民惶恐。”江知寂垂下眼帘,过于浓密的睫毛遮掩着眼底复杂的情绪,台上人身居高位,言语之间满是倦怠之色。真正站在这个位置上,江知寂才发现,他引以为傲的端方自持实际上也不过如此,人有爱恨嗔痴、七情六欲,并非想抛弃就能抛弃,强迫自己暂时放下的仇恨,等真正见到灭国之仇人,心潮难平,如同海浪拍打的礁石,滋生出无边无际的黑暗。

朝内重臣看到当今圣上这副表情,又怎会不知道,这状元郎恐怕便是眼前的年轻人。那一首文章,翰林院的人见过也要自愧不如。

到了他们这个位置已经脱离实际很久了,问他们何时耕种,什么季节应该种植什么谷物,当今天下局势如何,百姓如何,东市一捆韭菜又要作价几何想来他们根本就答不上来,可偏偏却处在决定民生的官位上。

他们害怕这位新科状元郎的加入会破坏朝内原有的平衡,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却各不相同。

有人暗中已经生出了先下手为强,想想应该将自己的那个女儿嫁给他,才能最快地将状元郎规划在自己的地盘之内。

萧昶行坐正了身子,他定睛看着面前的青年,“如今江南一带有水灾横行,若是你为州丞,你当如何?”

他翻看着面前的奏折,堆叠如山。他已经许久未曾亲自处理过国事,大多数交给两位皇子,或者交给丞相处理。如今面对江知寂,他倒是难得正了正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