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思索,眼底深处有了一丝松动。

若说如今朝廷之上,文武群臣早就得到抑制,彼此之间互相牵制,倒是无人敢僭越。重文抑武更是让这些武将没有办法拥有更高的品阶,不能像前朝那样拥有实权,拥有拥兵自重的机会。可即便如此,唯有一人,是他心中深深的忌惮。

不管是才学,还是将才,亦或者是名声,都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哪怕没有封王封侯,也始终像一根深深的刺,陷在心脏的肉里,短时间内即便没有致命的危害,可长此以往,指不定什么时候会被反咬一口。

而温长昀的声名已经够旺盛了,本就因为带兵打仗无所不胜,而被人称为不败之将,但凡带兵打仗,从来没有失手的时候。无数次九死一生,也能安然无恙回归。

可大夙需要他,需要他牵制临近的几个国家。

如今的大夙,就像一块肥肉,人人都在虎视眈眈,却因为温长昀在,哪怕眼馋,也只能把那些心思深深压在心底。

龙椅之上的帝王在电光火石之间,便已经权衡利弊,不得不承认,长宁郡主的话的确点醒了他。

之所以还能放心任用温长昀,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因为他并无子嗣,只有两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可若是将他的女儿送去和亲,将大夙深深地绑定在他身上,或许就没有那么多夜长梦多。

底下群臣也纷纷应和,若是温长昀的两个女儿,不失为一个好的人选。谁也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嫁去那蛮荒之地,他们都知道那边风俗如何,若是自家女儿被嫁去,指不定被如何磋磨。

“虎夫无犬子,想来这二位女郎,应当也愿意为国分忧,陛下,如今朝内并无适龄的女郎,依臣之见,温家女郎再合适不过,还望陛下早做定夺,莫要伤了二国的和气。”穿着朝服的官员面上满是忧心,唇角微微翘起,眼底眸光闪烁,他深深躬下身子。

朝堂之上一片肃穆,皇帝终于缓缓开口,“诸位爱卿之言,都有理。既如此,传朕旨意,令温将军携家人回京述职。若无其他的事情,今日早朝到此为止,都退下吧。”

终归是上了年纪,开个早朝的功夫,皇帝的脸上已经多了几分倦容。

站在最前列的萧策眸光晦暗不定,只是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紧握成拳,他的眼底滑过一丝失落。

便是那般的女子,终归也无法摆脱和亲的命运吗?

他的眼前逐渐浮现出一张明艳的笑靥,那般英姿飒爽的女子,岂会是池中物,终有一日会一飞冲天。

他在心里想,若是和亲那人,不是她就好了。

*

初春,山上不少地方都生出嫩芽。

竹林生出大片的竹笋,不少野菜也逐渐萌发,春耕的谷物已经种下,到处一片忙碌之象。

不需要忧心百姓,也是时候到了离开的日子。

“回京述职?”温绮罗挑了挑眉,眼底划过惊异之色,这个时间,怎会如此突然。

她脱下厚厚的冬装,换上更为轻便的春装,衣裙飘飘如仙,嫩黄色的衣衫愈发衬得她面容精致、夭桃秾李,眉宇之间依稀还有淡淡的英气。

温长昀面色正肃,他也是不久前才收到圣旨。

八百里加急送来宫中的旨意,令他带领全家人回京述职。回京述职本是朝臣个人之事,本不会牵动其家人。

温长昀英俊的面庞有几分冷冽严肃,他声音中带着几分凉意,“大夏四王爷近些时日要携使臣进京,恐怕是打着和亲的主意。”

哪怕是武将,温长昀心细如发,更是在朝堂浸淫多年,稍微一想,便知道朝廷意欲何为。

如今朝廷适龄的女子实在不多,几位公主尚且年幼,想来想去,便会想到他身上。如今他身上积累的赫赫战功,早已封无可封,那位表面看重,恐怕心底仍是对他感到忌惮。

温长昀深深叹了一口气,眼底透着几分无奈。

明明已经远离京城,自愿来到这边关,远离朝廷纷扰,可即便如此,仍是逃不开被忌惮猜疑的下场。

自己这两个女儿,都万分重视,哪怕诗河娇纵,硬生生把这苦吃下。不管是哪一个女儿,他都舍不得送到大夏吃苦,可君上这心思,硬生生逼迫她选择。

温绮罗抬头看向父亲,眸光亦是浮动着复杂的光彩。

难怪一夕之间,父亲仿佛衰老了十岁,两鬓间夹杂着几缕白发,她看到后亦是心疼不已。

难怪都说伴君如伴虎,可父亲戎马一生,换来大夙的安宁,以及周围几个国家的忌惮。到头来,居然只落得一个这般下场,当真无情最是帝王家。

前一世,温诗河便是嫁给了赫连觉予为妻,和亲大夏。莫非这一世,她重活一世,所尝试着改变的一切仍是无法逃开既定的结局。

温绮罗眼眸微垂,沉默不语。

前世种种,宛如走马灯一般从她脑海中闪过。难道她真的对温诗河之间并无情分。

并非如此。

从她被人围攻,温诗河带人将她救出重围时,温绮罗已经并不怨恨她了。

倘若真的看到那样的下场,温绮罗眼底闪过一丝怨意,她怕是不愿的。

第二百三十四章 回京之路

心中仿佛被火灼烧一般,落下一个深深的洞。

温绮罗眼底一片晦暗,她喃喃自语:“朝廷对温家,当真公平吗?”

记忆中,父亲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征战之中,要么便是戍守边关,甚少会有归家的日子,往往回来,身上总要添上几道新伤。

她知道父亲的背上新旧伤痕复杂,象征着父亲戎马一生的缩影。

有的伤口已经退变成灰褐色,有的还是新鲜的红色。

那些见不得人的、旁人做不得的事情,总是父亲出面在做。可到头来,荣华富贵、安然一生,哪一件都未曾获得。

温长昀带着几分愧疚,看着温绮罗的脸,语气笃定:“若是你们不愿,哪怕拼了我这条命,也断然不会把你们送大夏和亲。事情总有周旋的法子,为父为朝廷呕心沥血、无愧于心,陛下定然不会连这份薄面都不给。”

想到前世温家的下场,父亲为国鞠躬尽瘁,却落得如此下场。她鼻尖一酸,眼眶发热,沉默片刻后,轻轻摇摇头:“也罢,这京城,我与父亲同去,便是狼潭虎穴,我也分毫不惧。”

温长昀看着温绮罗,眸中溢出一丝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