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笑摇了摇头,她正色道:“我想说的话,想必楚郎君已经告知你们了。是否同意皆在你们手中,只需点头便可。”
目光从这一张张脸上扫过,每个人面上都像是沧桑衰老了十几岁。由此可见这次水灾对他们的打击有多严重。
“我自是听明白了。”
“若是旁人这样说,某只以为是在诓骗于我。可若是温娘子,并无不可。此恩情不知如何相报,不知女郎可有时间到府上做客,某必当重礼相谢。”
有了此人说话在前,原本凝滞的氛围霎时间变得轻快。温绮罗唇角微微翘起,若是她的所作所为,能够解了他们的烦忧,这倒是喜事一件。
不多时,这些布坊的掌柜一一签订了契约,挥之不去的阴云总算消散些许,得以松一口气。
温绮罗手握朱笔,菱唇含笑:“银子不日将会送到诸位府上,还请诸位莫急。”
“不急不急,在拖延上几日也无妨。我们都信得过温娘子。”
温绮罗从椅子上起身,将契书都收回袖中,这才看向众人:“既然如此,便不再继续叨扰。”
从楚家离开,温绮罗暗暗思索。
此时日暮西垂,铺天盖地的绯红霞光弥漫整个天际,今天仍然是个好天色,料峭寒风吹拂着脸颊。
温绮罗腰间佩戴的玉佩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走了几步,脚步忽然慢下来。
近些日子忙昏了头,竟然忘记了牢狱之中还有一人被羁押者并未放出来。
绯红的霞光落在温绮罗雪白的面容上,犹如上了一层胭脂妆。温绮罗放慢了脚步,走在青石板路上,笑意未达眼底。
真正的酒囊饭袋还在逍遥自在,而心有百姓者却在牢狱之中生死不知。先前温绮罗提及此事数次,可州丞闭口不谈,仿佛李县丞当真做了不可描述的事。
若真是莫须有的罪名,那的确有放不出来的理由。
温绮罗眼底的寒意愈发凝重,几乎要化为实质,她双手紧握成拳,脚下步子并未停,转头换了一个方向。朝着离客栈截然相反的方向去,那是州城牢狱的方向。
牢狱守卫森严,身披甲胄的狱卒看到来人,拦下温绮罗的去路。
“此处是关押囚犯的地方,你又是何人,竟敢来此闹事。”狱卒毫不客气说道,大刀拦着温绮罗。
温绮罗取出温家的令牌,在他们面前晃了晃,语气中一人带了几分厉色:“我倒是有所不知,我竟来不得这里?”
令牌一出,几个狱卒面条大改,连忙低下头颅:“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温二娘子。”
“让开!”温绮罗已经没了好脸色,眉宇之间一片怒色。那秾丽的容颜却让人生不出半点小觑的心思。
她一路顺畅无阻地步入地牢中。
牢狱很深,狭小逼仄的过道之中几乎照不见任何光亮,阴暗潮湿,甚至能够听见滴滴答答的粘稠水声。每一滴落水的声音都会在空旷的地牢之中被放大无数倍,而在这样极度压抑的情况下,被关押的囚犯也会变得愈发绝望。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老鼠的气味,腐烂的臭气,以及秽物的恶臭,充斥着温绮罗的鼻腔。
放眼望去,牢狱之中被分为一个个小的囚房。
这里面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之辈,温绮罗裙裾带起款款的香风,和整个地牢都格格不入。
听到动静,这些囚犯听出来不是狱卒的脚步声,又闻到绮丽的暖香,一双双手想要从牢狱中伸出来,拼命伸向温绮罗。
他们的声音中带着歇斯底里,以及最歹毒的咒骂和下流的欲念。
温绮罗面不改色,仿佛从未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一步一步走到了关押着李县丞的牢房。
第二百二十三章 囚中金枝
雪白、无暇、缎面的鞋底和荒芜破败的牢狱环境格格不入,出现在温绮罗视野中的人影清瘦孤绝,哪怕身在地牢,也双目熠熠生辉。
厚重的墙体上开出来一个狭小的窗,仅仅能够容纳一缕光线斜斜照进。
牢房内实在太过逼仄,角落中有秽物干涸的痕迹。当然没有床榻,干枯的稻草铺在地面上便是一张临时搭建起来的床。
温绮罗的目光不动声色打量着四周,这里的环境实在糟糕透顶,空气中逸散着意味不明的腐败气息,应当是尸体腐烂所发出来的臭味,但不知是臭老鼠腐烂而成的气息,还是人……所发出的气息。
“可是李县丞?”温绮罗再度看向站着的人影,她站在牢房面前。
牢房的门用厚重的铁链锁着,在昏昧的光线下折射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冷光。
当今陛下大赦天下,甚为宽容。若非穷凶极恶之辈,是不会被羁押在如此牢狱之中的,换言之,被关进来的,都是罪大恶极的亡命之徒。
有人杀人放火,有人烧杀抢掠。可温绮罗从步入牢狱到现在,却看到只有关着李县丞的牢房是锁得最严实的。
雪白囚服早因着动用私刑的缘故布满了鲜红的鞭痕,道道触目惊心。
李县丞抬起眼皮,那是一张刚过而立之年的年轻面容,可远远要苍老得多。脸颊由于操劳而微微凹陷,双手干瘦如柴,一身读书人的书卷气。
温绮罗记得,李县丞本来是个进士,可在这朝堂之上,也需要靠着钻营一步步往上爬。
人情世故在大夙的朝堂之上显得尤为重要,位高权重者,有几人不是结党营私,互相钻营,正因为如此,被任免为县丞后的数年,李县丞再也未曾往上爬过。
“女郎是……”长时间伏案看书案,李县丞的双眼也远不如年轻时那般好用,眯起眼眸去敲温绮罗的面容,可认认真真辨识了许多,脑海之中也并未出现关于这张脸的半分记忆。
温绮罗看向他,轻声道:“小女温绮罗,乃是当朝将军温长昀之女,得知县丞深陷囹圄,特来相助。”
狱卒哪里还敢迟疑,手脚利索地将门上锁链解开。
当啷
沉重铁索倏然坠地,年久失修的牢门发出一声尖锐的刺响。
李县丞的面容像是倏然苍老了十岁,原本挺直的脊背弯曲,不可置信看向温绮罗。
年方二八的少女面若银盘,人面桃花的芙蓉面,却信誓旦旦地说出这句话。她的声音掷地有声、清晰可闻,在这方逼仄的天地中当真听得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