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尚且有客栈可以住,可那些流民们,可要风餐露宿。

运粮的粮食是朝廷下放的赈灾粮,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足够这些流民过冬。

凛冬腊月,山野之中能食用的野菜也要到来年春才能采摘。此时生了祸患,这些灾民便只能活活等死,无论如何,温绮罗等人都要守好这批赈灾粮,防止……走投无路的灾民鱼死网破,也要警惕着,附近山上落草为寇的土匪前来劫掠。

随行中人有温家军,身披甲胄,真正刀剑饮血的温家军震慑力自然非凡,故而一路上都还算顺利。

不管暗中如何觊觎窥伺,明面上,这批粮食仍然没有少一分一毫。

“此县的灾患最严重,种的庄稼全毁了。”透过半掀的车帘,闻墨望着东倒西伏的秧苗深深叹了口气。

冬日种下的小麦,已经有了些许嫩绿,只要下一场冬雪,平平安安渡过来年春天,想必来年的收成必然要好过今年。可惜,深褐色土壤中积着水洼,映着铅灰色阴沉冷暗的天,泛出一圈又一圈的细小涟漪。

温绮罗深深望着那些秧苗,心中悲戚更甚。

“女郎,水囊中有水,还有一些饼子,已经快要暮晚,不如先垫垫肚子?”闻墨递给温绮罗一个油纸包。

冬日暮色更早,早早的天色便彻底暗沉。

暖黄灯烛伴随着马车的颠簸而微微摇晃。

温绮罗没有拒绝,她确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抵达镇子。奔波了一整日,腹中早就空空如也。

轻轻打开油纸包,窸窸窣窣的声响在黑暗之中尤为明晰。

许是用牛乳制成,温绮罗的鼻尖萦绕着挥之不去的馥郁油香混着牛乳香,摸着黑,温绮罗在江知寂的手上放了一块乳糕。

江知寂在暗色之中勾了勾唇,含咬着那块糕点,明明香酥软嫩,除了太凉,算是味道极好的糕点,可一旦入口,则是化不开的苦涩酸胀。

这一路上,闻墨对温绮罗多有照顾。

也不知是因为温长昀的缘故,还是因为温绮罗。江知寂记得,这位兰州府的府尹大人,应当还未娶妻。早些年中了状元时,榜下捉婿的达官显贵不在少数,多的是高官显贵愿意把女儿下嫁给闻墨,皆是被一一推拒。

一连数年过去,闻墨也未有娶妻的念头。

府尹是三品大员,不过而立之年却位列高官的行列内,可想而知未来前途不可估量。如今温长昀又在边关长住,温绮罗乃是幼女,想来除了几岁的年龄差外,便是说一句天作之合也是使得。

江知寂觉得心中如同坠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无论如何都移不开,挪动不得。

食不知味,江知寂喉中艰涩。

小半张脸都沉在光线之下,江知寂直直看着温绮罗浅笑嫣然的清丽侧脸,闻墨素来有学富五车之车,素日说话也引经据典,各种稀少的典故自然也是信手拈来,温绮罗唇角轻勾,二人从公事上又说到了近来温绮罗正在读的一本博物志上,总览群书,闻墨和温绮罗一见如故。

两个人之间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轻纱,无论江知寂如何想要插入其中都无法撼动。

“绮罗,水凉了,不如先停下来,我去烧些热水来。”如此霜冷的寒冬天,那水更是冰凉刺骨,江知寂被二人一见如故的和谐场景刺得心中微疼,便不甘示弱要帮温绮罗温一温水。

古籍之中被撕下来书页,一直有残缺,可万万未曾想,那古籍闻墨也看过,且倒背如流。温绮罗意犹未尽地错开眼,轻轻摇头:“不必,再过不久便是镇子了。知寂,今日到了镇子上暂且休憩一夜,明日我们分开,把粮食分给灾民。”

她没有三头六臂,一个人做不了那样多的事情。

如今流民最重要,温绮罗唇畔笑意微敛,收了眼角的喜色,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便垂下眼睑,和闻墨之间再度恢复了先前的距离。

仿佛之前马车内的浅笑只是错觉。

闻墨……又是闻墨,江知寂漆黑的双眸中一片冷然黯淡,提起闻墨便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恨不得将往日里不懂的、看过的典籍都与其讲个畅快肆意,提到他便是公事,就像……闻墨和她才是天作之合的那个,而他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江知寂知道二人之间并未有过什么,可看着闻墨看向温绮罗时目光中的欣赏,不免觉得刺眼。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人祸

找了临近的客栈,顾不得那么多,开了几间上房。

夜间运粮的官兵轮值守着米粮,这些粮食都是精细的米粮,温绮罗沐浴更衣熏香,待到睡过去之前,还在想,明日醒来……施粥时,定要掺杂着沙土一同煮,否则这般精细的大米,说不准会有浑水摸鱼之人前来。

只有和砂砾同煮的米粥,那些真正活不下去的灾民才会来排队。普通百姓应当不会来吃这混入沙土的白粥。

翌日。

施粥、安顿流民,都不是一时之功。

温绮罗盯着掌勺的厨子滚出白粥,那白粥不厚,甚至能称得上清汤寡水,舀不出几粒米的汤水中还浮着细小的砂砾。起先撑着脑袋,跃跃欲试的几人见到这粥后,又自觉地走了。

“忒小气,我还以为来了个大官,怎么说也要精米白粥才好,没想到竟是混着砂砾的稀饭。”

那人走远了,仍是忿忿不平。

“也不知道这些赈灾的粮食最后都进了谁的口袋,给百姓施粥也这般舍不得。”

防的便是这种人。

临时垒起来的柴火灶上添着一口大锅,火不大,一直在煨着这大锅的粥。草草搭起来了雨棚,雨棚下,有几个负责熬粥的师傅,是随军的厨子,做不得美味,但胜在能做大锅饭,足以成千上万的流民吃。

立于周遭的一圈身披甲胄的兵卒面无表情地握紧了手中长剑,冷冷逡巡着排队等施粥的人群。

冷。

自然是冷的。

温绮罗身上披着厚重的大氅,也不能彻底抵挡砭骨的寒风,这冷冽寒风无孔不入,而排着长队的灾民,更是衣不蔽体。破破烂烂的衣衫,竟是比起京城的乞丐都不如。

确保火候在足以每个流民都能分得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

“勿要拥挤,都排好队,一人只可分得一碗粥,喝过便没了。”

“站过去,若是不想喝粥,大可直接离去便是。”

原是有人想要捷足先登,欲抢占先来者的位置,那人高高瘦瘦,从肮脏的脸颊得以看得出来对方的确是流民,只不过比起那些枯瘦如柴的老妪妇孺,此人显得精瘦,绝非安分守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