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1 / 1)

遵命_麟潜 世子殿殿下 2563 字 6个月前

数日行军,已至临州,与越州相望,越临洵三州并称桃花三源,各有风致,近乡情怯,李苑攥着缰绳的手骨节微微泛白。

他想回越州,想迈进无数次梦回的齐王府,亲口告诉父王――他胜了,首战初捷,他并非世人眼中糊不上墙的烂泥,印证了朝廷中老臣的猜忌,他就是天才,无人能让天才蒙尘,只需几层浮浪冲刷过,瑰丽的颜色便可初见端倪了。

可他又甘心蒙尘。

李沫不耐烦催促:“军队滞留可是大罪,瓜田李下,我可帮不了你。”

李苑胸中久久郁结,松了一口气,策马缓缓归朝。

只进燕京地界,夹道欢迎。放眼望去无数的彩绸缎带,无数的顶戴花翎,或麒麟或仙鹤的官服冷冷戳在夹岸,还不得不向这二位大承最年轻的毒瘤低一低头。

李沫目不斜视抱弓而行,李苑假笑相迎嘘寒问暖。

夹岸百姓跪拜,迎接着两位年轻的战神,齐王世子恶评大多改观,自“纨绔恶少”转为“少年桀骜”,反倒成了万千少女迷梦中的雅谈。

临踏进燕京城尚有数十步,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李苑回头循声望去,却见远处渐渐策马奔来一位鸿雁广袖袍、银鳞岫玉冠的少爷,梁霄下巴上的胡茬没来得及修理,发丝微乱,一身风尘仆仆,已然是奔波数日的沧桑模样。

他执白帛而来,望见李苑时忍不住失声喘息,道:“齐王爷――殁了!”

隐藏在暗处的鬼卫们刹那间僵住,惊诧对视。

李苑惊愕怔住,愣了一瞬,直到看见梁三少爷手中的牡丹纹白帛,脸色几乎是一瞬间收敛了血色,变得惨白,勒马调头,他刚欲扬鞭奔回越州齐王府,便听见燕京城墙之上传来一声哀鸣。

众人循声望去,沉沙孔家大少爷站在万仞城墙之上,一身囚服,满身刑具拷问血痕,孔言玺那张漂亮娇美的脸蛋被血染得污秽不堪,污浊发黄的眸子里含着绝望和反常的坚毅,对着燕京城中万民含泪嘶哑道:“沉沙族遭人利用,沉沙世家从未谋反,孔言玺以家主之名起誓,自证孔家清白!”

霜降的第一滴雨水落了,在李苑的马鞍上溅出一朵冷沥的花,顺着流苏消逝,了无痕迹。

那小公子就在李苑注视之下坠下城墙,如一朵飞坠的白昙,凋零在一瞬间。

满目猩红,喧嚷的燕京城肃静了。

梁霄也怔住了,突然回过神,声嘶力竭地叫自己身后护卫:“快!快去看看――”却被李苑攥住了手腕。

李苑胸口起伏,缓缓摇了摇头:“不要与他扯上关系。”

梁霄却不管不顾这些,一把甩开他的手,飞奔至孔言玺身前,将几乎浑身骨骼尽碎的小美人抱进怀中,他在他怀中滴血,像下雨似的滴血,把梁霄一身鸿雁青衣染得血红。

直到鲜血流干至脸颊几乎透明,孔言玺也再未睁开过那双清澈稚嫩的眼睛。

李苑闭了闭眼,接二连三的噩耗几乎让李苑懵了,他突然有些无措,他想要尽快赶回越州,却被蜂拥而出的禁卫军团团围住,押下了马。

新晋禁军统领阎危安恭敬严肃抱拳行礼:“世子殿下,沉沙乱党之事牵连诸多,您暂时不能回去。”

李苑一拳挥了过去,把禁军统领揍翻在地上,按在地上瞪大血丝密布的眼睛:“我父王、殁了!……殁了!殁了――!”

阎危安鼻血横流,被那位远近恶名昭彰的齐王世子按在地上好一顿打。

影四倏然挡在二人身前,把世子殿下强拉了起来,拖到身后,微微颔首,冷漠道:“阎统领,我家殿下突遭家变,悲痛难耐,还请见谅。”

李苑是被影四押进燕京城的,身着一袭雪白丧服,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步三回头,沉痛怨恨地望着远方不见轮廓的越州城,他伸手想要抓住那虚无的轮廓,雾却散了。

影四回头,余光瞥见禁卫统领阎危安在低声和身边人低笑啐骂:“老子一直当那齐王世子笑面美人儿颇阴狠,没想到还真硬猛,呸,朝廷不待见,谁当他是天潢贵胄。”

阎危安说罢,忽觉脊背发冷,他回头张望,与齐王世子身边那个黑衣影卫对视了一眼。

影四淡漠回头,阎危安被那双无底深壑似的冷毒眼神震了个激灵。

他这个新提的禁军统领是靠着严丞相的关系提拔上来的,位子还没坐热乎,自然言语上倾着丞相打压齐王世子,于是色厉内荏地挺了挺胸。

他踏进驿馆的一瞬间,影四自袖中抽出一张刚刚在混乱中从探子手里接下的情报,低声道: “殿下,楚威将军狱中过世了。病死的。”

李苑身子一震。稳住身形,缓缓在影四搀扶下走进驿馆。

因与叛贼故交,镇南王楚威和沉沙世家孔言玺相继过世,非常时刻,齐王世子只能暂时被软禁起来,等待查证方可放回。

悬白的驿馆中,李苑坐在床榻边,弓着身子把脸埋进掌心里,影四冷冷站在他身前,他本想出去处理后续事宜,无奈世子殿下紧紧抓着他的腰带。

从前世子殿下幼时被自己逮回来拎到王爷面前跪着认错,王爷劈头盖脸训斥,世子殿下也这么抓着影四的腰带,影四从不知道他是在认错,还是在记仇。

李苑无声地微张着嘴,长发垂在他弓成虾子的脊背上,瑟瑟发抖。

冷硬如石的影卫统领的心,甚至要被世子殿下这副隐忍又极痛的模样触动了。影四伸出戴着墨锦手套的手,扶在世子殿下弓起的脊背上,漠然道:“殿下节哀。”

世子殿下低着头,冷静压抑地嗯了一声。

影四怔了怔,单膝跪下蹲身仰头望着李苑的脸。

殿下没有流泪,一滴也不曾流。

李苑伸手用掌心遮住影四的额头和眼睛,淡淡道:“怕什么,还有我。”话音里有些疲惫,却也并非惧怕。

“明知我父王仙逝却不放我回越州,他们是要我背一个不忠不孝的名声,赢了战功,失了民心。”李苑眼神阴沉,紧紧攥成拳的手指甲将掌心抠出了血,“让影焱回去主持丧仪,将燕京城所有眼线的近日情报事无巨细全部收来整理给我过目,去联络我娘母家和钟离将军府……还有,我要见太子。”

“是。”影四低头行礼,退出了驿馆客房,叫所有鬼卫集合,安排殿下吩咐的事宜,以尽快让世子殿下脱身,老王爷的初终赶不上,至少要赶上装殓,影焱先行回齐王府安排丧仪。

影叠迟迟未动身,待其他人都领命离开,他问影四:“殿下他……”

影四淡漠道:“比我想得坚强。”

影叠问:“没哭吗。”

影四摇头:“先王要的不是多愁善感的儿子。”

影叠紧绷的肩膀些微放松,眼泪一下子便绷不住了,低声道:“毕竟长大了。”

影四按了按他的肩膀:“去做事。”

李苑在驿馆中沐浴焚香,着斩衰丧服始终跪在菩萨像前念珠祝祷,并亲手写白底挽联,昼夜不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