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时,就试到了正月十三。
这些天里,清清变着花样做带辣味的菜,酸辣萝卜丝、红烧猪脚、水煮肉片……裴远时从抗拒到食髓知味,也不过短短十日而已。
清清对自己的厨艺越发自信了起来,没有了师父的耳提面命,她每日就在观中捣鼓吃的,或者看看杂书,外面雪还没化完,还算寒冷,便理所当然功也不练了。
这样挥霍的后果就是,还不到半个月,观中的食材就被消耗得所剩无几,必须下山采买了。
虽年节已经过了十来日,但镇上节庆的氛围仍旧浓厚。二人在镇里闲逛,买了些菜蔬,转来转去,来到了河边。
清清一时兴起,想买条鱼回去做水煮鱼吃,卖鱼的陈叔就住河边,挨着渡口,十分好找。
二人走到渡口边上,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清清”。
是苏小桃,她身边站着父母,皆笑着望向这边。
清清上前打了招呼,说了几句过年的寒暄话,小桃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她的手,问道:“年前我说要你同我去青州城看灯会,你可还记得?”
清清自然是忘了,但她从善如流:“当然记得,但我除夕那天受了风,晚上发了高烧,卧病了十来天才能勉强下地走动……”说着,她以袖掩鼻,病弱般咳嗽了好几声。
小桃立刻就原谅了她:“怪不得我等了你那么久,也不来山下找我,这病可还打紧?你现下感觉如何?怎么就急着出门了呢,现在还多冷呀。”
清清只回答了她最后一个问题:“观里没东西吃了,师父有事,也离开好几天了,只能我下山来……”
小桃闻言,气呼呼地瞪了一眼清清身后的裴远时:“那你师弟呢!是干什么吃的,也不说替你来。”
裴远时无语凝噎,他也劝说了她别来,但她嫌观里太无聊,一定要来镇上放放风。
苏家夫妇催起来了,小桃只得和清清作别:“等我从青州带好玩意儿回来给你!”临登上舟,还不忘警告地看了裴远时几眼,示意他要好好照顾清清。
船夫摇着橹,水面划出一道道波纹,师姐弟站在渡口,目送苏家的小舟远去。
渡口叫清远渡,此时稀稀拉拉停了几艘船,今日天气晴好,微风阵阵,远处群山的轮廓泛着淡淡的青色,白鹭贴着水面滑行,天高云淡,真有几分清远的意思。
临走时,清清注意到有一艘小舟和别的不同,船头系了一根黛青色的布带。
如果她没记错,这并不是本地风俗。
第20章 戴青
这不是青州本地风俗,甚至不是西南这块儿的,船头系一条黛青色布带,是长安渭水边上的习惯。
八水绕长安,渭水便是其一。相传,在天狩年间,一青年泛舟游于渭水之上,风大浪急,小舟被浪生生倾覆,青年亦没入水中,再无踪迹。
家人寻了数日,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最终放弃了寻找,只当他尸身被鱼虾叼食了去。
未曾想,九个月之后,青年又出现在了长安。彼时他全须全尾,身上无一处落难痕迹不说,气度更是淡然高华,原先身上的沉疴旧疾皆无影无踪,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一般。
后来……那青年投身于逐鹿之争,踏着鲜血与尘土,登上至尊之位,这个传说便流传开来,说是当年河中有鲛神相助,他才能转危为安,乃至最后能……
真也好,假也罢。随着青年成为青史上最雄奇险峻的一笔,成为无数文人骚客赞颂或叹惋的对象,渭水边的人们开始自发在船头系一根黛青色布条,因为相传当日青年落水,身上所着便是黛青色。
也许是为了祈福,也许是为了纪念,那都不重要了。过去了太久太久,来往于长安的船只纷杂,但船头那抹远山一般的黛青,却穿越了时空,与百年前渭水边的青色衣衫,有了奇异的重叠。
从长安到泰安镇,水路得走上一个月。清清拎着鱼,回想起那艘虽然精致,但明显已经老旧的船只,船头的布带颜色鲜亮,实在让人不能不注意。
更何况,这船平底方头,是典型北方一带的船只特色,比起青州一带的湍急水流,更适合长安八水宽广浅平的水面。
也不知是镇上谁的亲故,不远万里来探访。
回去的路上,清清把关于布带的传说一五一十给裴远时讲了,裴远时起先有些意外,随后又说:
“我幼年时听闻过这个故事,这的确不是青州本地的习惯。”
幼年?清清挑眉,裴远时是在长安长大的?
但她并不多问,只感怀道:“近十年没见了,今日一遇,竟有些恍然。”
裴远时闻言,不禁看了她一眼,初春的日光清凌凌落在身侧少女的眼睫上,眼睫下的眼睛有些惆怅,有些忧伤,有些故作老成。
他觉得这样有点可爱。
二人行至镇上最热闹的街,往来行人络绎不绝,他轻咳一声,调转话头道:“这鱼今晚怎么吃?”
说起吃的,清清马上来了劲,正要高谈阔论,却被路人狠狠撞了一下,她一个趔趄,差点没稳住。
撞她的人连忙拱手致歉,说没注意,清清大度一挥手,示意自己无事。
那人又客气了几句,正要离开,见清清和裴远时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站在人群里,犹豫片刻,道:“你们是哪家的小孩?最近镇上不太平,还是少出来玩罢。”
二人面面相觑,清清问道:“此话怎讲?”
路人惊讶:“你们竟然不知?”
清清更是茫然:“我该知道么?”
路人道:“江米镇前些天出了件大事……江米镇你们晓得不?”
清清点点头,江米镇也是青州下辖的,因特产江米闻名,距离泰安镇有三四日路程。
“嘶……这事实在可怕,我本不愿意同你们两个娃娃说……就是除夕那晚上,江米镇上有一个厨子,不知怎的和家中人发生了口角,竟一夜之间把自家满门杀了个干净……妻子、岳丈、儿女,无一幸免……”
“左邻右舍过了好几日才发现不对劲,那厨子早就逃了,最后一个看见他的,似乎是青屏山山脚的马夫。十有八九,是逃到山上去了。”
“现在大伙都说,他要么在青屏山上躲着,等个一年半载风波过了再出来,要么,就穿过山,往西南边去,据说他祖籍是云南那边的,入赘才来的江米镇。”
“总而言之,这样一个丧尽天良的杀人犯就在山上躲着,谁知道他饿了渴了,会不会下山来作恶,咱们还是小心的好!”
说完,这路人便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