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了,今上虽算不得明君,但好在不残暴、不昏庸。为了百姓的太平,尽量救!
于是,便有了眼前的一幕。
来的路上,财筠青就做足了准备,也设想了不少可能发生的情况,显然眼前也算糟糕的情况之一。
他来晚了,好在今上尚在。
正当万福还要说什么的时候,万寿突然从内殿跑来,神情张皇失措:“不好了不好了,皇上又咯血了!”
万福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大变,顾不上对财筠青冷眼,连忙弯腰抓起财筠青的胳膊,急促地往内殿跑:“快!先去救皇上!”
皇上病危,不仅仅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可能会少一个人,它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可能有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要因此死亡。
百姓不关心孰正孰邪,他们只关心今天吃什么?明天有什么可以吃。冬天到了能冻不死,夏天来了能渴不死。至于谁在那个皇位上待着,有什么意思呢?只要他们的生活没有因此变得糟糕,他们就承认所谓的‘皇上’,只要皇上不残暴、滥杀无辜以及剥削他们,他们就乐意奉承、赞颂。
如今的今上便是这样的人,所以,今上病危,这是百姓不愿意看到的。
进入内殿,明黄色的龙床上,一个身形瘦削、脸色苍白的男人虚弱地躺着。他身旁有两位侍女,均神情惶然,可即便张皇,仍旧手稳当当地给龙床上的男人擦拭嘴角的血。
财筠青愣住了,他从未见过今上,可从师父的口中,以及外头的百姓嘴里,听到过无数版本的今上。可这么多版本都是说他勇猛善战、仁慈机智...
可眼前这位,分明已病入膏肓。
只是生一场病,却将一个人固有的精气神全部掠夺,昔日的神采不复存在,甚至无法将记忆中的今上与眼前看到的人结合在一起。
怎么会呢?
万福神情悲伤地看着皇上,转头看到财筠青傻愣愣的,心中不由一团火窜起:“财筠青!你还愣着做什么?药呢?快给皇上吃!”
这是万福第一次喊财筠青的全名,一般都是称呼他为财小神医。可见,万福是真的害怕了。
一代君王的隐退,也意味着,这代君主的忠仆也要被迫隐退。
万福伺候今上大半辈子,要说没一点情感那不可能。可比起自己的一条贱命,还是贱命更重要。
这是人的私心,可往往人的私心,反而能让人走的更远。
万福靠着绝对的直觉与沉稳的性子,在这深宫庭院活了一年又一年。
不是走不了,而是待得太久,久到身心被埋伏,再想走,也走不掉了。这座宫殿束缚捆绑了他,可也造就了他。他走,获得自由,可同时,也一无所有。
所以,今上不能死。
财筠青拎着药箱,趔趄地奔到龙床旁,手略微有些抖。他顿了顿,深深呼吸,下一刻再去翻药箱时,手不再抖动。
这是身为医者的绝技,若是医者都怕了,留给病人的信念也就所剩无几。所以,医者须得自控,方能控制病人的病情。
只见财筠青掏出一个小葫芦,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小心地放在皇上嘴边,旁边的侍女十分懂眼色,当即捧着水温正好的茶水过来,辅助皇上吃下救命药。
见皇上咽下药丸,财筠青才舒了口气,瞥见万福与万寿的眼神,他才开口解释:
第260章 苏醒
“放宽心,这药丸世间仅此三颗,一颗我师父早年服用,一颗被师父给了救命恩人,最后这一颗...”财筠青没说下去,但万福万寿都明白,最后一颗便是刚刚喂给圣上的那颗。
想到这层,两人下意识松了口气。下一息,万福突然脸色一变,嘴皮子不太利索地说:“那,那如果一颗不够的话...”财筠青没接着说下去,但是,财筠青想到这点了。
正因此,财筠青才内心忐忑,可医者父母心,哪怕心里再没有底,财筠青面色也没表现出一丝半点来:“咳,放心,这一颗足矣。”他也没说错,若是人有的救,那一颗确实够活命了。可如果人没的救了,那再多几颗,仍无济于事。
万寿倒是没多想,可万福却眼色晦暗地看了财筠青一眼。这一眼里面的压迫力实在沉重,沉重到财筠青有些难以呼吸。
若是医治平常人,他不舒服的话,早就离开使他不舒服的环境。可如今医治的病人是当今圣上,哪怕这圣上已经垂垂老矣,哪怕病卧在榻缠绵已久。医治的环境是皇宫,有道是‘一入宫门深似海’,甭管海还是河了,一旦半只脚踏进,很难脱身。
除非...除非这颗药有用。
财筠青盯着龙榻的眼神愈加火热,这一刻,他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更希望这颗药能产生巨大的效用。
然而,话本子之所以为话本子。其中之一就是,它有虚构的部分。且寄予了深陷苦难的人们内心渴求的美好。那种美好,多半是他们所不能做到的。甚至可以说,是世人很难挣脱枷锁得到的美好。
于是,当夜圣上发起了热来。
自打圣上服下药物后,万福一直待在圣上身旁,一双老眼昏花的眼盯着圣上的动静,希望成为圣上清醒后看到的第一人。
也正是因为他的期望更大,所以愤怒也来的更快。
圣上迟迟不苏醒,反而还发起热来,万福忍不住大怒,尖着嗓子、指着财筠青大骂:“好啊!狼子野心!你是不是把你师父给你的药私吞了?圣上为何没有醒来?!”
财筠青可接不了这样的大锅,当即跪下磕头,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可极力地大声争辩,为自己正名:“万福大人明察,草民不敢私吞啊!”
可如今万福早已气得发抖,理智几近未存,当即大喝道:“来人,把这贼子拉下去,关进大牢!”
财筠青大惊,还不等他说什么,反倒是匆匆赶来的万寿阻拦道:“且慢!”
万福不虞地瞄了万寿一眼,阴阳怪气道:“哟,某些人,可别忘了当初是谁提携你的!当年是谁半口吃的都吃不到,惨兮兮的哟,都沦落到跟野狗抢吃的了,那时候哟,没有圣上,哪还有...哼!”
万寿脸色一白,忍着屈辱解释:“圣上还需要财小神医,不,不能关押他!”正因为他是被圣上救下的,他才不允许财筠青被万福关进大牢!想到这,万寿脸色古怪地说:“万福大人,你该不会不想让...”
“慎言!”万福目眦欲裂地大喝道:“满嘴胡言!”
“行了,让他先在旁边待着!”
待着是不可能待着的,财筠青这一夜可谓是受尽了折磨。
圣上不仅发热,还突然上吐下泻来,不知道万福是不是看他不顺眼,旁边伺候的丫鬟不用,反而指使着财筠青去收拾。
可把财筠青恶心坏了。
但这种事,财筠青也不可能表现出来,毕竟平常看普通的病人,也会遇到视野上的冲击。所以,再难忍,也得忍!尤其,这可是当今圣上,你一个蹙眉一个撇嘴,可能就要掉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