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有租车吗?”大叔把胳膊搭在车窗,替他操着心。
“No.”夏习清摇头,“但我明天会考虑租辆小车。”周自珩站在他的身边呆呆地看着。他觉得夏习清说这句no的时候简直太可爱了,不像是英文里干脆利落的一个否定句,带着很重的鼻音。最初始的发音部位并不是口腔,也不是声带,而是鼻腔。
他的鼻子微微皱起,鼻腔中发出类似em的粘腻共鸣,肩膀缩了一些些,配上轻轻摇头的动作,最后柔软的舌面抵上上颚又飞快离开,所有的小细节组成了这么一个小小的no。
太可爱了,像一只拒绝被人抚摩的小猫。
“那就祝你们玩得愉快,漂亮的东方男孩们。”
司机开车离开,把他们放在了一条安静的巷子里,两边都是充满意大利风情的漂亮房子,一轮尖尖的上弦月挂在巷子口狭窄的天空,发着莹莹的灰白的光。
周自珩开口,学着刚才夏习清的语气,“你刚刚是不是在说no?”
夏习清的右眉挑起,脸上露出惊讶的笑,不愧是优等生,可他偏偏想逗一逗周自珩,于是耸了耸肩膀,“boh~”
又是一个可爱的语气词,周自珩的心又躁动地跳了跳,从夏习清的嘴里蹦出的陌生语气词,就像是路边小小的三色堇一样招人疼。
“这又是什么意思?”
周自珩所不知道的是,相比一个简单的否定句,boh这个语气词则更加俏皮,表示“我不知道呀”的意思,什么时候都可以说。夏习清也格外喜欢在口头表达的时候使用这个词。
“boh.”
“到底什么意思啊?”周自珩提着行李箱跟在他的后面。两个人从一座米黄色房子外侧的绿色铁艺楼梯走上去,Z字形的楼梯来回折返两次,终于到了顶层,夏习清的脚步停在洋蓝色门前,转过身子,对着周自珩说了最后一遍,“boh~”
说完,他顺势吐了吐舌头。这种恶意卖萌简直是对周自珩的会心一击。夏习清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被周自珩抵在了蓝色的房门上,手臂揽住他的腰身收紧,隔着薄薄的棉质上衣,带着温暖体温的两副身体贴在一起。
冷白色的月光越过周自珩的耳畔,照亮夏习清的脸庞,把他脸上狡黠的笑都打磨得柔和。周自珩低下头,挺直的鼻梁缓缓蹭着夏习清的鼻尖,他的声音很沉,被夜色泡得醇美。
“你是不是太坏了点。”
夏习清仰着头,饱满的嘴唇微微张开,湿软的眼神望着周自珩垂下的双眼,两手松松垮垮地搭在他跨骨上。任他这样暧昧地蹭。
直到周自珩抬眼再看他的时候,夏习清才开口,用那张看起来最善良最干净的面孔对他说出诱惑的话。
“你现在要是不吻我,我会变得更坏。”
这句话夹杂太多柔软的气音,把周自珩的心都染得潮湿,正当他低头想要吻住夏习清的时候,却被他笑着躲开,“太迟了。”
他从牛仔裤口袋里找出钥匙,低头打开了那扇一年多没有开启的门,手伸进去率先将里头的灯打开。暖黄色的灯光顷刻间充盈了这小小的套间,米色的墙壁被映照的温馨漂亮。
“boh到底是什么意思。”
夏习清对他勤于钻研的爱好表示无奈,提了行李走进房间,“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周自珩把另一个更大的行李箱也拿了进来,和他的挨着并排放在墙角,随即牵起夏习清的手。
“boh就是‘我、不、知、道’的意思啊。”夏习清拽着周自珩的手把他拉到客厅的小沙发上坐下,疲惫的身体陷入柔软沙发的瞬间,他由衷地发出了一声惬意的喟叹,仰着头望着天花板。
这间小屋子的装修很是有趣,客厅的家具都是漂亮的意大利古典风格,连咖啡杯都精致得仿佛雕刻艺术品,砖红色的天花板像是红木板一块一块拼接成的,可仔细一看又好像是画的。吊顶的水晶灯折射出五彩的琉璃光,在一个一个小吊坠上结出大大小小的光圈。可这房子偏偏又充满了烟火气,米白色墙面上贴了许多画,一部分是色彩浓重的油画,可大部分都是随性的线稿,贴得有些乱,还有不知从哪儿撕下来的书页,跟画一块儿用小小的银色图钉钉在墙上。
这些生活的小细节完完全全是夏习清的风格。
“这是你以前上学住过的房子?”
“没错。”夏习清把头歪在周自珩的侧颈,“去年二月底的时候我还住在这里。”
周自珩其实想过夏习清应该是在学校外住的,可他没想过是这么小的一个一居室小套间。可他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这很像夏习清该住的地方。
“你走的这一年多,房东没有把房子租给别人吗?”
夏习清摇了摇头,“房东是一个人很好的老奶奶,我特地让她替我留下房子,我会定期给她付房租。因为那个时候我没觉得自己能在国内待太久,我总是要回来的。”说着说着夏习清就开始放空,“那个奶奶七十岁了,和他的老伴生活在在一楼二楼,他们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小孙女。每天早晨的时候老奶奶都会在一楼的门口,坐在小板凳上给小孙女梳头。遇到我下楼的时候会很热情地举手,ciao~”他学着房东奶奶打招呼的样子,又笑了。
周自珩喜欢听他说这些,自己贫乏的想象力在这个时候就突然可以产生效用,想象出夏习清背着包飞快下楼,和老奶奶打招呼的模样。
“他的老伴以前是一个修理皮鞋的鞋匠,手艺很好,很多人都找他,所以他经常提着他的小工具盒四处上门。回来的时候总会给奶奶带枝小花,有时候是鸢尾,有时候是玫瑰。”
“每当我看到他给奶奶插花的时候,我就想,活着真好啊。”夏习清笑着感叹,然后侧倒下来枕着周自珩的大腿,眼神望向天花板,又从天花板飘到周自珩深邃的双眼。
他伸出手指,顺着他高挺的鼻梁轻轻抚摸,一直下移到周自珩的唇峰,如同笔触最最温柔的画笔,细细描摹他的唇形。
“只要活得够久,总会遇到能和自己相爱的人。”夏习清喃喃自语。
周自珩的心猛烈地跳了跳,好像被这修长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他低下头,吻了吻夏习清薄薄的眼睑。
在客厅歇了一会儿,夏习清带着他进到自己曾经的卧室,浴室还算大,洗完澡出来之后的两人换上宽大的T恤,夏习清盘腿坐在床上,陷入了沉默,周自珩站在床边帮他吹头发,手指轻轻拨弄着发丝,温柔地拂过头皮。
“幸好房东奶奶总是请人帮我打扫,可以直接睡,不然光是打扫房间就得一晚上。”夏习清看着墙壁,“不过墙上这些太乱了。”
他说的是卧室墙壁上贴满的画,那些其实并不能算作是夏习清的作品,都是一些发泄情绪的半成品,有的甚至也半成品也不是,只是一团杂乱无章的线条。听他这样说,周自珩也把注意力放在了墙上的画上,老实说,这些画大部分都很抽象,甚至阴暗,自他遇见夏习清之后,几乎很少看见他画过这样的风格,大部分都是精致高雅的古典派。
正对着床的正中间贴着一副很大的油画,比其他的完成度高许多。画上的人脸看起来像是人脸,却又被线条分割成好多块,就像打碎的镜子里的面孔,眼睛是红色的,脸颊是黑色的,嘴唇是苍白的,每一个碎片都着了不同的颜色,有种诡异的感觉。
他消瘦的脸庞下,有一颗黑色的心脏,这是整幅画中最写实的部分,连接心脏的血管流淌着黑色的血液,如同毒液一样浇灌着心脏。
夏习清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那幅画,一句话也不说。
周自珩能够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这其中的原理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就好像他们两个人的心脏被一根细细的红线拴住了一样,只要夏习清的心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小动静,这根线就会被拽一拽,扯动他的心。
好像在说,哎,你喜欢的人难过了。
周自珩关掉了吹风机,揉了一把夏习清的头发,亲了两下他的头顶,“怎么了?”他看得到夏习清的眼睛一直望着那幅画,于是试着问道,“那是画的什么。”
夏习清的声音没有太多的情绪,好像在回答今天天气如何一样,“我的自画像。”说完他补充了一句,“过去的自画像。”就好像添上这句话,可以少让周自珩心疼一些。不过连他自己也感觉这完全是无用功,于是自己转过去钻进夏凉被里,侧躺着闭上眼睛。
“我好累啊。”夏习清的声音很轻,“我们睡吧。”
周自珩躺到了他的身边,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想哄他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