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午膳时一样,林听仍是遵照皇命为段翎净手,尔后段翎反手握住她的,冷着脸为她洗净。

两人安静地用完晚膳之后,继续批奏折的批奏折,继续翻书的翻书。直到二更,段翎方再度抬起头定定瞧了林听片刻,随即命宫人抬热水进来伺候她沐浴。

林听闻言浑身冰凉,心知段翎这般吩咐,便是要她今晚宿在正殿了。

若是能舍出这具身子保住性命,自然是笔划算的买卖,可段翎明摆着不愿饶过她,如今只不过是想叫她多受些折辱罢了。

林听一时心乱如麻,却知抗拒不了,沉默地跟着宫人去浴房洗沐。

那只大到可容下四个人的浴桶装着混了牛乳的热水,上头飘着玉兰花瓣,她靠坐在其中,见服侍她沐浴的十来个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不由心存侥幸。

女子侍奉君王之前,总得派一个宫嬷教侍寝规矩。

或许是她想错。

她带着这份侥幸沐浴完,自桶中走出来,待瞧见宫婢红着脸呈上一身薄纱素裙,一颗心终于沉至谷底。

此话一出,哗然一片,众人交头接耳,看她的眼神各异。

段馨宁呆若木鸡。

夏子默也没好到哪儿去,瞠目结舌,手中的酒杯掉了下来,滚下去,砸到地上的毯子,发出闷响。

就连一贯镇定的冯夫人也怔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可看周围宾客的反应,又能确认这是真的。

林听没看他们,等待段翎的拒绝,然后装作伤心地溜走。

嘈杂过后,四周变安静。

段翎眼也不眨地看着林听,很久都没有说话。就在她和其他人以为段翎会以沉默拒绝的时候,他说话了,只有简单的一个字。

“好。”

第53章

在林听站起来的那一刻,段翎的心莫名动了下,不由自主地看过去,却见她不是要离开,而是面朝他,看样子似有话要说。

段翎能感受到林听很紧张,她脸颊微红,平日里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染着难以察觉的忐忑。

她在紧张什么?他不禁感到疑惑,对此产生强烈的好奇心。

很快,林听开口了,她说有话想和他说,但没让他跟她单独出去,而是要当着众人的面说。

在林听话间停顿的间隙,段翎情不自禁地利用他当锦衣卫多年的经验,去猜测对方下一刻可能会说什么。就是望着对方的双眼,然后猜测,几乎没出过错。

林听瞪圆了杏目呆呆看着段翎,巨大的惊愕甚至让她忘了此时的羞臊难堪。

床笫之间独好人妇……他竟说出这种话来。

纵是沉溺美色、好夺人妇的昏君,为了皇家体面和君王名声,也不会将这种有失体统的话放在明面上说。

记忆中那个光风霁月、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似在渐渐远去,眼前人此刻身着一袭象征帝王威严的玄色团龙纹锦袍,金冠玉带,尊贵至极,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冰冷恨意和熊熊欲念,却又像是夹杂了别的什么情绪,三者糅合在一起,令那双黑眸幽深晦暗,令人骇怖。

段翎看着她这副如被雷劈了一遭的呆怔模样,一猜便知她心里在想什么,扯了扯嘴角:“觉得朕变了?”

林听白着脸答:“罪人不敢。”

段翎没理会林听这句谎话,忽地上前逼近,将连连后退的她一把拽向自己,在她耳边如诱哄般问道:“那夫人猜猜,是谁让朕变成这副模样的?”

林听一只手被他攥住,另一只手仍在牢牢捂着被划破一半的小衣,闻言心中羞愧,顿时低下了头。

段翎抬起她白皙小巧的下颌,迫使她昂首与自己对视,连声质问:“三年前是谁远赴南阳来到朕身边,骗朕说要亲眼看朕及冠,说要陪朕过二十岁生辰,说要等朕回京娶她?”

“是谁给朕下了毒,眼睁睁看着朕剧痛难忍、呕血不止,却半点心软不忍都无?”

“又是谁下完毒后没几个月便急急找了别的男人,和别的男人同床共枕恩爱三年,全然忘了朕这个人?”

林听眼尾晕开绯意,唇瓣轻颤。

段翎看着她杏眼里的潋滟水色,想起在谢府的那一幕,嗤笑道:“你心疼谢骥受刑,那你可知朕当初中毒后被折磨了整整三月,浑身如被烈火日夜烧灼,险些活活疼死,若非玄阴宗的沈老宗主救朕一命,朕这条命便真的没了。”

说到此处,他捏着林听下颌的那只手骤然加重了力道,看着她吃痛地蹙起细眉,轻轻开口:“朕犯一次蠢就够了,绝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待你。如今你落到了朕手里,朕想对你做什么,你乖乖受着便是,否则朕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听懂了吗?”

林听玉颜惨白,点了点头。

段翎薄唇紧抿,定定看着林听的脸,倏然将手收回,猛地将脸别至另一侧,哑声道:“你明白便好。”

他望着飘在浴池中的瓣瓣玉兰:“再等下去水就凉了,是你自己脱,还是朕帮你?”

林听默了默,低低答他:“不敢劳烦陛下,我自己来便好。”

她的语气谦卑疏离至极,听得段翎恍惚一瞬,好似听见自那段青葱岁月里遥遥传来的笑语:“太子哥哥,你的耳朵怎么又红了呀?”

只这短短一句话,便叫他心底霎时生出密密麻麻的刺痛。

分明是同一个声音,同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可记忆中的少女眉眼弯弯、语气俏皮,那双清翎漂亮的杏目只瞧得见他一个;面前的年轻妇人却低眉顺眼,声音恭敬,心心念念着另一个男人。

段翎眼眸发赤,心绪剧烈波动之下,体内霎时升起一阵又一阵灼痛,当即漠然道:“那便脱罢。”

林听顿了顿,轻声应是,颤着纤指在他面前褪下小衣和绸裤,忍着羞耻抬步往浴池走去。

她站的地方离浴池只有十步远,但就这十步之遥,也已足够难熬。

身后投来的视线灼热至极,滚烫得让人不敢相信是段翎的目光。

待下了台阶,浸入水中,纯白的玉兰花瓣将她的身子掩住,温热的水波柔柔拂来,林听紧绷的心神才终于得以舒缓。

她也终于敢看向站在池沿的年轻帝王,不知是不是烛光所致,段翎的脸色看上去似乎有些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