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得趣,厚重的锦帘一掀,一阵冷风伴着爽朗的笑声进入。楼薛淮一股风似的闯进来,脸上眉飞色舞的,“妙妙也在?”
话音落,孔妙和楼玉芷同时向他望过来,两人举止亲近,容貌几分相似。
“大哥又是从哪里疯玩回来的?整日不务正业,还想科考入仕,再不努力一把,可就更加难于上青天了。”楼玉芷蹙起柳眉,一本正经训诫道。
“我若考上仕途,定要在外头做小官历练,三年都回不了京,不能亲眼瞧见妹妹们出嫁,我怎好放心离开?”楼薛淮在罗汉榻上坐下,随即便有小丫鬟奉来茶果,他从碟子里拣了糕点吃着。
楼玉芷啐他:“就知道贫嘴。”
“我好歹是你大哥,怎么成天管我管儿子似的?”楼薛淮依旧是那个洒脱不羁的样子,打趣的笑说,“你今年也不过二十岁,却满口老气横秋,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楼玉芷面红过耳,羞不可抑,向他丢了一个软垫。孔妙一脸实诚,立刻表示安慰:“芷姐姐你别急,爹爹定会给你寻个好夫婿的!”
“妙妙,连你也打趣我,瞧我怎么收拾你!”楼玉芷羞极了要去捂她的嘴,两人在榻上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孔妙大笑着求饶:“好了好了……好姐姐,我说你饶了我吧。”
楼玉芷笑言说:“我看啊,回头还是多添些嫁妆,趁早把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嫁出去才是真的。”
“嫁出去做什么?招个上门赘婿,生个儿子,比什么不强?”楼薛淮对孔妙道,“生下的孩子就跟着咱们姓楼,他要是敢欺负你,千万别忍气吞声,楼府再怎么样,也轮不到赘婿欺负到头上,你记得爹爹兄长,都能替你撑腰呢。”
“在自家地盘上,还能叫一个外人欺负了?有大哥我护着,一拳就打得他脑袋开花!”
几句话下来逗得她们姐妹俩不住咯咯而笑,屋里一片其乐融融。
这样家常热闹的场景,却是孔妙活了十几年不曾有过的,她一直以为自己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故而谄媚争宠,在他人面前总是表现出讨好隐忍的样子。在这里虽不过数月,可每日都过得很开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不觉眼中一热,原来这就是有家人的感觉。
在楼府的日子过得平和愉快,就在孔妙自己都以为忘了过去的事时,某日入夜,她忽然从噩梦中惊醒,冷汗直冒,惊魂未定的颤巍巍伸手去抚摸那早已平坦如初的小腹。
梦里面红雾满天,仿佛变成了一个血淋淋的小地狱,孔妙忽然听到一阵细细的婴儿啼哭声。在那红雾的中央,缓缓出现一张皱巴巴的婴儿脸。
孔妙捂着耳朵,可那声音仍然不断钻入脑海里。
小小的双手吃力挥舞着,即便懵懂,似乎也知道了自己即将到来的结局,幼兽般无助的眼睛望向她,声嘶力竭的大哭起来。
红雾开始向四周弥散而开,吞噬周围的一切。
孔妙大惊失色,连忙冲了过去,伸出去的手尚未碰到那小小的身体,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全身,剧痛之极。
梦境的最后,那个孩子还是被吞噬了进去,散作齑粉。
悲恸像待涨的潮汐,开始一波波的漫卷而来。孔妙伏在锦绣被之中,泪水涌上眼眶,双手掩面,纤瘦的肩膀不停抽动,无声的哭泣着。
大夫告诉她,那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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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华寺要给一尊新佛像开光,因楼英皓前些日子捐了三百斤香油钱,老方丈便也送了一份帖子来,楼英皓笃信佛教,自然要带着家人一起前去进香祈福。
孔妙本不想跟着去,但楼英皓托言说安华寺的姻缘签很灵,说的天花乱坠,鼓动着她也一道去了。
安华寺内香火仍旧鼎盛,并没有因为严寒而减少善信。
孔妙紧了紧玄狐披风,抬头瞧了一眼殿内慈悲的观音大士,心道,菩萨普度众人,渡人离苦,不知也能否渡一渡她那还未出世的孩子?双手合十,对着观音佛像诚心的拜了下去。
拜完之后,孔妙抽了抽鼻子,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这里香火味甚重,哥哥带你去别处逛逛吧?”楼薛淮压低声音对她道。
两人一拍即合,立刻脱队,悄悄出了人群。
才走出正殿,孔妙四处看了看,发现殿前有一偌大的许愿树,似乎是很有些年头了,树冠茂密,粗黑的树干有十人合抱那么粗,枝头上还挂着许多红绸的许愿条。
孔妙是个路痴,根本分不清往哪个方向走,所以只有乖乖跟着楼薛淮的份儿。
楼薛淮带着她左挪右拐绕来绕去,最后来到一处观景台。
站在观景台上,向下看去,可以将山底下的景色尽收眼底,寺院外的台阶上,几个僧人在慢条斯理地扫雪。连日来的降雪让地面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整个京城早已是银装素裹,风光十分美丽。
孔妙走得累了,找了个地方坐下:“淮哥哥,这里风景挺好的,我们就在此处歇会儿吧?”
楼薛淮见她发髻松松,便走过来为她正了正云鬓间的珠花,笑着道:“你这样叫我,倒是让我想起芷儿小时候,跟在我屁股后面也是这样‘淮哥哥’的叫,不过后来年岁渐长,便不大听到她这样叫我了。”
孔妙仰起秋水盈盈的眸子:“那我可以这样叫吗?”
“有何不可,你也是我的亲妹妹,这声哥哥你叫得名正言顺,往后就这样叫吧,我听了很高兴。”楼薛淮的那张脸十分酷似楼英皓,笑起来的样子几乎就是另一个年轻的楼英皓。
两人在山顶上闲聊了几句便沿着原路回去。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谈笑声,孔妙闻声看去,远远就瞧见楼英皓领着一个瘦高个男子走了过来。
“妙妙,过来,快见过你逢春表哥。”楼英皓满面微笑的朝孔妙招手。
孔妙满脸疑惑走过去,直至走近,才看清楚那个男人的相貌,是一个十分有书卷气的青年。眉眼极为熟悉,熟悉到让人心中暗暗一惊。
眉目乌黑,鼻梁挺拔,加之身形修长,这不活脱脱一个山寨版的傅春聆?
“逢春贤侄,这便是老夫跟你提及的小女儿,妙妙。”
王逢春双手作揖,孔妙敛衽低头,两人相互见过礼。
“早就耳闻楼大人有一位失散多年的千金,今日得见,哎呀,果然生得如花似玉,貌若天仙啊。”这人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就漏了泄,端的是轻嘴薄舌,笑容谄媚。
孔妙并不知楼英皓的意图,所以对这位逢春表哥表现的还算客气,含笑的眸子轻轻一扬,冲他微笑起来。
王逢春见她虽然面庞秀丽,但举止妩媚,带着那么一股子轻浮之气。早就耳闻这位楼二小姐从小流落在外,混迹于那三教九流的腌臜旮旯,更是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不过狗尿苔再不济,也长在金銮殿上。若能讨好了她,何愁自己日后没有个好前程?想到此, ? 那脸上笑容便越发的加深扩大了。
楼英皓似是对他十分满意,捋着胡子道:“贤侄博览全书,又年少中举,若能趁热打铁继续考取个功名,未来不可谓是一片前程大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