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远在京城的萧翦夫妇,收到看见刘一澈夫妇托人带回的葡萄、大蒜等作物种子时正在下棋,府中各人激动地看送来的耳如削竹、长颈丰臀、比例匀称,具有西域血统的良驹,据马政司的人说,其中一匹是战马,身高一丈,胸阔三尺,红鬃铁蹄,十分威武。这匹马能日行千里,夜走八百,叫起来啸声震天,跑起来四蹄生风。看得京城里其他人眼热的很。京城里虽然跟风很快,但朝廷为防止老百姓聚众起事,严格抑制民间养马。萧翦贵为丞相,养良驹也有数量限制,于是达官贵人们纷纷学萧府,流行起饲养西域猧子。
萧翦不得不感叹道:“我曾怒她窃国,但不得不说,设立西域都护府,的确结束了西域地区四分五裂的状态,当地也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何况,西域诸国不仅不需要向萧国交纳贡赋,还学会了萧国的农业灌溉和冶炼技术,西域各族人民的确过上了比较安定的生活。说到底,身居高位者,哪个心底里不希望国泰民安、百姓能安居乐业?虽知她窃国,但也未损害萧国千秋基业,百年之后,我也可为自己争辩一二。”
高元之正看着家里的三个男孩在庭院中追逐打闹。是的,在刘一澈夫妇去西域后不久,高元之就生了二胎,原以为会有个女儿,结果又是男孩,还是两个,萧翦起名萧预之、萧濬之。家里三个男孩子,年龄差不多大,成天闹得她头大。这不,三个孩子正在院子里追刘一澈夫妇送回京城的长毛小犬,吵得她与萧翦下棋时都不定心。
蓦地她听得萧翦这般直白,她知道他口中的人,说的是太后,于是欣慰地望着他。他真是不一样了,从前的心性,因着实力强大,气势磅礴,从头到脚地冒着凛然难犯的气派;如今他虽已是而立之年,沉着冷静,做事周全,牢牢掌控自己人生的方向盘,但他尚武已经融入他的血液,那种枕戈待旦、精武强能、效命疆场的勇者风貌,自具那种不惧淫威的强者风范。他对马书记有这样的态度,只有深谙人性的弱点才能够具备,他见惯人性,人性永远是最广泛和最深刻的现实,这些年他静观其变,江山易主又如何,百姓的安定,难道不比是不是自己家里人做国君强?这样的家国情怀,只有坚持人性的立场才能够拥有。没有正确价值观支撑的人,命定只能活得混乱不堪。
曾经她一直不敢向萧翦挑明太后的身份,哪怕是今时今日,也三缄其口。她不一样,她和萧翦有孩子,就算萧翦不理解,也不会伤她分毫,但太后不一样,自从太后发配刘一澈去西域后,他走的这两年里,高元之也很少进宫,太后也不曾宣召,只是在皇家宴席上匆匆见过几回,二人私下再无亲密谈话,像是彼此心中仍有心结。
但即便是这样,高元之也对太后的来历秘而不宣,说到底,太后在这边还是孑然一身,她的身份导致她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未来他们三位异世之人,何去何从,谁也不知,高元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任由事态发展,唯一欣慰的是刘一澈治理西域井井有条,不知道他俩,吃了多少苦头才换回今日的局面。
改天进宫看看太后吧,一直僵持着也不是事儿,总归是曾经最信任的上级,之间又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想到这里,她并没有接萧翦的话头,而是瞅准时机,给萧翦布了个瓮中捉鳖的棋局。虽然她心不在焉,但棋局中仍占上风,萧翦见状,使了个眼色给长子萧宁之,公子宁心领神会,假意放出猧子,并在后追赶,猧子跳上棋盘一顿乱踩,乱其输赢,惹得萧翦夫妇舒朗大笑。
忽地萧翦的情报人员进来,对他侧耳悄声一阵,萧翦听完,神色凝重,随即告知高元之,太后在宫中建起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宫殿,并且在宫前造高五十丈的神明台,铸起一座巨大的铜仙人矗立在上面,高二十丈,大十围,铜人手中持直径二十七丈的铜盘,盘中有一个巨型的玉杯承接空中露水,起名为“承露盘”,据说用这个露水和玉屑同服可以得长生。
高元之第一反应是,绝不可能。
别人不知道,马书记不可能不知道,人不可能够长生不老。
第二反应就是,她要立刻入宫,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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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铜盘仙人
虽然两年多没进太后寝宫,高元之还是熟门熟路。见到马书记的那一刻,心中的结立马就解开了,更多的是担心她吃这种凉水拌石头末的仙药,吃出毛病来。
太后见她还是生分地行礼后,顺其自然的赐了座,随命其余人退出殿外,无召不入内。
双方都有些不自然,但太后屏退左右,已经给了高元之信号:她们要密谈。
于是高元之先开口道:“马书记,那些招摇撞骗方士的话,您怎么能信呢?别的不说,他们的方子,可万万不能吃啊,吃坏了身体可怎么办?”她一脸急切,情真意切,还是打动了太后。
到底小高是关心她的。
太后微微一笑:“你现在这么关心我,不再对我有情绪了吗?”
高元之略闪过一丝尴尬道:“您和我之间,坦诚过后就没事了。这两年我未曾入宫,确实有我的意气在里面,但我是您一手培养出来的,那些方士的丹药仙药,损害身体,确实不能吃啊!”
太后坦然道:“我知道。”她端起茶杯,慢慢地品道:“可我若不这样大兴土木,假装宠信那些满嘴胡说八道的方士,我又怎么才能隐瞒你我不老不死的事实?”
这句话,似旱天惊雷劈中了高元之。
她怎么把这茬忘了?这些年在丞相府与萧翦恩爱有加,旁人只道丞相宠妻,无忧所致肤白貌美,孕育三子却未见衰老。岁月都不曾饶过萧翦,三十出头的他青丝中也偶尔混入白发,而她沉溺于萧翦的爱与保护中,的确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还没回过神来,又听得马书记说道:“我们来这里六年了吧?我从未放弃过回去的心,但陈家村确实一无所获。我也听闻小萧对你宠爱有加的传闻,愚昧之人已经在传你采阳补阴了。”
“咳咳。”高元之忍不住地咳两声,尴尬又无奈。
“可我不行,我总不能被传采阳补阴吧?十六年后、二十六年后,我们若还回不去,又不老不死,那岂不是招来杀身之祸?所以只能每天忍着见那些卜官、方士,听他们口吐芬芳,劳民伤财地建什么金铜仙人承露台。”太后无奈地说道:“你知道吗?还有个方士跟我说能让两块石头打架,拿两块吸铁石就想糊弄我,我还得装的无比惊讶,还有个跟我说,他在朝廷上没什么官职,地位又卑贱,所以神仙不肯把不死药方交给他,他黄金他可以炼成,黄河的决口他也可以堵住,不死之药他能求到,海上的仙人他也一定会请来。听的我无比烦躁,却还要以礼待之。小高,我容易吗我?”也许是两人打开心结,太后的声音都有点哽咽了。
“书记,您说,我们在那边是不是已经死了?我们的肉身死去,灵魂在这个时间缝隙里才会不老不死。您位高权重,身边有没有什么会算命的,会看相的,给我们俩看看,测个吉凶未来啥的呢。”高元之病急乱投医地说道。
“你别胡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呢,自投罗网的事我可不能干。但你私下里可以找找,也许有什么奇人,能破我们现在的困局。”太后白了她一眼道:“我研究了一下,这里的人,最高寿命就活到60多岁。你要活成人瑞,也许萧翦还能护住你,我要是活到一百二百,还拥有现在的容貌体魄,那可咋整?”说完她便叹了口气。
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更棘手的是,萧翦并不知情,她要怎么向他解释呢?
想到这里,她认真说道:“咱们都到这里六年了,的确是科学都解释不了的事情。您现在人设是求仙问药,来的都是些招摇撞骗的人,我一会儿回府后,派人打听打听,以前人五行八卦推算起来不是很厉害吗?咱们也找人打听打听,看能不能听出点东西来。”
太后点头表示同意。
在萧国,占卜的事项分为内事和外事,每个国都有城墙。城外的事就是外事,比如打仗,打猎,哪天祭祀等等。城内的事称为内事,不用出城的,比如生育,疾病,结婚等等。外事在刚日占卜,就是奇数日;内事在柔日占卜,也就是偶数日。但占卜是只有王公贵族才能进行的活动,王宫里有专门掌管占卜活动的卜官。占卜也是非常重要的活动,凡是遇到征战,嫁娶,疾病,狩猎,建造王宫等等大事,必须进行占卜,以问吉凶。而照马书记的说法,宫里都是混饭吃的,满嘴胡说八道的。怎么样既能找到懂行的人,又不引起别人注意呢?
高元之回到府中,下人来报,徽娖公主已等候她多时了。徽娖和沈楝,自从上次“深水炸弹”后圆房,就如胶似漆、蜜里调油了,没多久徽娖就有了身孕,贵妾的事情也就作罢了。她此次前来,一是要高元之给她留最靠谱的接生女医师团队,二是请高元之一起去盟府占卜。盟府是掌管保存盟约文书的官府,一般宫里占卜过后,卜官都要把占卜的事情、所得的征兆或卦画、吉凶结果、占卜者姓名等内容记录在简册上,这些简册也保存在盟府。高元之心想,先去翻翻盟府里的记录,说不定有什么收获也不一定呢。
盟府的官员见徽娖与高元之前来,大开方便之门,能看的不能看的,都给高元之看,徽娖也在另外一间房占卜生男生女、一胎还是双胎。高元之吩咐没传唤不要打扰她,然后坐下细细查看这些简册,除了占卜能不能打仗、能不能当日册封太子,就是些能不能生孩子、能生几个之类的,没有太大的参考价值。
她正觉得一无所获之时,听得房内有动静,她循声找去,在角落里看到一个瑟瑟发抖的年轻男孩,男孩看被发现,连忙伏地磕头认错道:“小奴本是此处洒扫童子,不知郡主今日驾临,清场时未来得及退出房外,叨扰郡主阅籍,求恕奴死罪。”
高元之示意对方免礼并抬起头来,哪知对方一见她,便惊呼一声跌坐在地,随即又哆哆嗦嗦伏地磕头,不肯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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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是谪仙人
高元之见他怕的厉害,于是厉声道:“你且起身回话,否则决不轻饶。”小童站起来后又后退两步,眉眼始终低着。
“你既知我身份,为何不敢抬头?怎么民间传说我会吃人吗?”高元之戏谑道。
“郡主身份我并不胆怯,谪仙人身份才是小人不敢冒犯的。”小童依旧低眉顺眼道。
谪仙人?高元之以为对方又是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辈,正想一笑了之,小童继续说道:“家师曾教过我观人阳寿之术法,旁人小人都可看出阳寿尽时,但郡主阳寿却模糊不清,家师曾说过,看不清阳寿的,不是鬼怪,就是谪仙人。”
“你家师这般厉害,为何你还在此处洒扫,不给你个谪仙人的童子当当?”高元之嘲讽道,她一向不信这些邪门歪道,所以出言也不客气。
小童瞬间涨红了脸道:“家师祝辂的大名如雷贯耳,辅佐过两代国君,虽现已驾鹤西去,但朝中无人不知。是小人自己学艺不精,无人照拂后沦落自此,传闻郡主宽厚,切勿再辱家师声名。”
她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小童,纤瘦白净,十二三岁左右,看得出没什么营养但又不像干了粗活的样子,心中将信将疑地道:“你既看得出旁人阳寿,按理说也可为自己换个好前程,怎的沦落到这个地方洒扫,连清场都没人告知你呢?”
宫里也好,衙门也好,多的是拜高踩低的人,高元之可见得多了,这个小童,哪是清场时来不及退出房外,分明是有人故意不告知这孩子,让他来不及退出,好让他在现场冒犯她,吃条罪名而已。
“郡主聪慧,焉知他人无人愿意听真话,小人几次好心告知,没有半分赏钱不说,还被打的鼻青脸肿,久了就不愿意在人前卖弄了。”小童的眼神清澈,不像是说假话。
“你叫什么名字?你除了看得出阳寿,还有什么本事?”高元之故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