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夜问:“卖主是何人?”
贾三:“是顾家的产业,顾氏在江南是数得上的世家,不过如今顾家一门父子兄弟都在朝中为官,吴郡另有祖宅,这园宅买下之后一直空置着,只是一处产业,未曾住过,这回立契卖宅,也是遣个管事回江南交涉。”
海潮狐疑地看着他:“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贾三指天誓日:“绝无半句虚言。”
无论她怎么问,贾三都一口咬定全是真话,甚至指天誓日,拿全家老小的性命、父母的坟茔来赌誓。
两人再问不出什么,将那半两银子给了他,离开了刘四娘家。
出了巷口,海潮用剑柄轻轻捅了捅梁夜胳膊:“你说那贾老三说的都是真的么?”
梁夜:“你怎么想?”
海潮皱着眉头道:“他都拿耶娘的坟头说事了,不太像假的,但是……”
她摇了摇头:“这些人说话都遮遮掩掩的,总觉得瞒着些什么。”
梁夜颔首:“即便说的是真话,也未必是全部事实。”
海潮又说:“你说那个苏廷远怎么想的,又不是没钱的人,至于为了图便宜买个闹鬼的宅子么?请人作法也花了不少钱吧?到底图什么?你说会不会还是那贾老三扯谎,把闹鬼的事瞒着他?”
这回梁夜却道:“未必。”
海潮挑眉:“怎么说?”
“苏家虽是外来的商贾,但他甫到芜城便能与县内官员把酒言欢,而贾三只是个无所倚仗的赌徒无赖,若是苏廷远被骗,一定不会轻饶贾三。贾三也不可能继续大摇大摆在城中厮混。”
海潮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理。
问题又转了回来。
海潮百思不得其解:“那苏廷远为什么明知宅子闹鬼还要买?”
她晃了晃胀疼的脑袋:“算了,我这榆木脑袋,想破了也想不出来。还是交给你这种聪明人吧。”
“海潮并非不聪明,”梁夜道,“只是总以善意揣度人心罢了。你永远想不出人可以有多恶。”
他顿了顿,看向她,眼眸温柔:“如此也好。”
说罢转过头直视前方:“程瀚麟他们应该已经在食肆了,走吧。”
海潮看了看他,只见斜阳将他侧脸镀成了暖意融融的金色,但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冷清,好像重逢时的那场雨不但浸湿了他的衣裳和发肤,也侵入了他的肌骨,融进了他的眼瞳。
她再一次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梁夜。
??[21]噬人宅(十七)
走回约定的食肆,日光已有些西斜。
程瀚麟和陆琬璎早到了,两人面前各放着一杯清茶并一碟干果,各捧一卷书津津有味地读着,直到海潮和梁夜走近了方才发觉,手忙脚乱地收起书卷来。
“陆姊姊在看什么书?”海潮问。
“是《针方》,只是随便看看,以备不时之需……”陆琬璎有些赧然,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程瀚麟没心没肺地笑着道:“陆娘子若要试针,尽管拿在下试。”
又转向梁夜:“子明要的舆图已购得了。”
梁夜扫了眼店中挤挤挨挨的食客:“找个清净的地方说话。”
程瀚麟叫来侍儿,换了楼上有屏风帘帷隔断的上座。
梁夜选了个最僻静的角落,四人入了座。
程瀚麟向侍儿要了几样酒菜。
梁夜看了眼海潮,添了一道莼菜鲈鱼羹,这才向程瀚麟要了舆图,展开绢帛,粗略扫了一眼道:“此处山川与外界大致无异,只州郡界限略有不同,都城之名纷乱杂糅。”
说罢便收了起来,交还给程瀚麟保管,向两人道:“说说你们都查到些什么。”
程瀚麟先道:“苏家那布肆,门面不小,市口也好,但门可罗雀,显是经营不善。我装作看货,暗中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下人惫懒,货品陈旧,陈列得毫无章法,有些料子边角都泛了黄,一股霉味,显是在库房里放了不知多久的存货。与左右几家规模相近的布肆相比,无论花样还是成色,都差得多。”
他说起自己的本行来格外头头是道:“我灵机一动,假作远道而来的大客商,去探那管事口风,说要拿他大宗货物运到京城去,他推推脱脱的不敢应承,显是做不了那么大的买卖。
“我旁敲侧击地打听他们家旁的营生,管事只夸口主人买卖遍及四海,腴田不计其数,可深究起来却都语焉不详,田庄在哪里也说不出个究竟,全然经不起推敲。
“与苏家店中的管事坐下谈了约莫半个时辰,其间偶有客人进来,一看货品转头便走。倒来了两个讨账的,闹了半日,差点没拉着管事去报官。”
海潮张大了眼睛:“苏家人住着好大宅子,呼奴使婢的,竟然还欠钱?我这么穷都没欠过人钱呢!”
程瀚麟乐不可支:“买卖人一时措手不开,借钱周转倒也平常,只不过苏家这样的,懂行的一看便知是空架子。听那些要债的人说,苏家已欠了几个月的租钱未付。那管事与他们纠缠半日,好说歹说求他们宽限几日,最后那两人抱了十来端绫锦去。”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拿起青瓷杯将冷茶一饮而尽:“依我愚见,苏廷远要不就是不会做买卖,要不就是无心做买卖。”
海潮叫他说得一愣一愣,梁夜却没什么讶然之色,仿佛早有所料,只点了点头,看向陆琬璎:“陆娘子可曾查到那张‘漱玉’琴的来历?”
陆琬璎点点头:“此琴是前朝名妓柳惜音柳大家生前爱物,在柳大家故去后,几易其主,辗转流入蜀中,十多年前蜀中一个姓苏的大商贾重金买下。”
海潮道:“这倒对得上。”
“不过……”陆琬璎蹙了蹙眉,“听说两三年前,此琴在京口现世,为一洛阳客买了去。”
海潮吃惊道:“那张琴不是在苏家么?”
程瀚麟摸摸下巴:“看来苏家真是缺钱了。家父做古董买卖,时不时有些家道中落的世家子弟偷偷典卖祖上传下来的物件,但又不肯叫旁人看出败落之象,便偷偷找匠人按原样打一件替换,把古物换成新造的,把名家真迹换成仿作,把金银器物换成铜铁的,外头包一层金银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