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赌气地将蹀躞带往他怀里一扔,梁夜接到手中,观察了一会儿带扣的形状,将一处小铜片向外拨开:“鱼嘴处有个簧片,将它翻开,再将鱼尾处的铜扣扣上就成了,很简单。”
海潮天生粗枝大叶,手又笨,最怕这种精细的活计,从前两人相依为命,缝补衣裳、编织渔网,甚至编端午节的长命缕,都是由梁夜代劳的。
只见他长指一阵翻飞,便将两半铜扣扣在了一起。
她鼓着腮帮子道:“你慢点,我没看清楚。”
梁夜略微放慢速度,又扣了一遍,可海潮仍旧没学会,也不好意思再开口,硬着头皮接过来,围在腰上,低头摆弄起来。
半晌,梁夜叹了口气:“还是我来吧。”
海潮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却没阻止。
梁夜走上前来,从她手中接过带扣,俯身低头,轻轻拨动簧片:“是这里,拨一下就行。”
他一靠近,那股清苦的气息越发明显,海潮垂眸看着他长指轻动,心里好像也有什么被拨动了一下,漏跳了一拍。
幸好梁夜手指灵便,很快便将双鱼扣好,直起腰,退后一步:“好了。”
海潮低头看看那两尾小鱼,嘴咬嘴,尾缠尾,看着甚是欢快。
海潮觉得扎眼,屈指在两个鱼头上各弹了一下。
大婶招呼完熟客,很快折返回来,满口的称赞,又拿起一面铜镜给她照。
海潮长这么大,从未真正在意过自己的容貌,她知道自己生得不错,时常有人夸她标致俊俏,但从没将这些放在心上,家里也没有这样大这样锃亮的铜镜,此时仔细一端详,竟像是换了一对眼睛,第一次看自己的脸,只觉十足陌生。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摆弄了一下蹀躞带上挂着的火石袋,有些拿不准:“合适么?有些怪模怪样的……”
话音未落,她从镜子里看见梁夜,他也在看她,目光微微一动,就像水中的倒影起了涟漪。
“不怪,”他垂下眼帘,“很好看。”
海潮惊讶地张了张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还是梁夜第一次夸她好看。
要是换了从前,这三个字能让她高兴上好几天,然而现在……
就像一条搁浅在暗滩上的鱼,奄奄地盼着潮来,从早盼到晚,可潮水终于涨上来的时候,早已经干死了。
海潮低下头,戳了戳蹀躞带上的两条金色小鱼,你们都晒成鱼干啦,她心说。
再抬头时,她已经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压了下去,火烧一般的脸颊也冷了下来。
“你也挑一身。”她公事公办地对梁夜说。
梁夜看着她,似有些无措,不过到底什么也没说,随便挑了身天青地竹枝暗纹锦袍去内室换了,腰间系上银装青带,将道冠换成青玉簪。
他本来就生得一副矜贵相貌,布衣粗服尚且像个世家公子,此时有锦袍玉带映衬着,更像是会发光一般,叫人无法逼视。
店主人满口称赞不迭:“小郎君真似玉雕的人,谁见了不说是王孙公子,世家郎君。”
海潮又要店主扯了几尺青绨将两人换下的道服道冠包起来,讲了价,会了账,便和梁夜一起走出衣肆。
耽搁这一会儿,日头又升高了些,已快到头顶了。
两人穿街过巷地来到李吉所说的“小北里”。
街道两旁楼阁林立,比别处精巧别致,但车马稀落,门可罗雀,与海潮料想的截然不同。
她不知娼寮妓馆不比寻常店肆,不到下晌不开张。
“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她四下张望,想仔细瞧,又不敢瞧得太仔细。
梁夜道:“这些地方要到夜里才热闹。”
海潮看了他一眼:“你懂的倒多。”
梁夜:“……只是以常理推测。”
海潮一脸无所谓:“横竖也不干我事。”
梁夜仿佛没听见,只同她交代到了眠云阁如何行事,打听些什么,海潮一一都记下了。
两人很快便找到了李吉所说的“眠云阁”,那花楼足有三层,比左右高出一头,店面富丽堂皇,很好辨认。
此时门前两溜灯笼暗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僮没形没状地靠在门框上打呵欠,见两人走来,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有些狐疑:“两位贵客倒早,是用饭还是吃酒听曲?”
梁夜道:“听曲。”
小僮有些迟疑,但打量两人一眼,大约是见他们衣饰富丽,容貌不俗,还是将人引了进去。
楼里果然没什么客人,只有一桌两个眼眶发乌、脸盘浮肿、满面油光的男人,相对坐着用饭,旁边有个穿石榴裙,披轻纱帔子,三十来岁的女子斟茶倒酒。
海潮看见其中一个男人往女子手背上慢慢地摸了一把,随即将她胳膊一扯,揽到怀里,两人便嘴对嘴哺起酒来。
梁夜上前一步挡住她视线,可已经来不及了,海潮看了个正着,心中不由一阵恶寒,手上脸上一齐发痒,仿佛有虫子蜎蜎地爬过。
“饿么?”梁夜问。
海潮本来有些饿的,看见这场面,就像生吃了一大勺猪油,哪里还有胃口,青白着脸直摇头。
梁夜便向那小厮道:“可有清净之处?”
小僮看看海潮腰间鼓鼓的钱袋子,笑道:“有厢房,贵客楼上请。
上了楼,便有个浓妆艳抹、云鬓高髻,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女子迎上来,自称云容,热情地引他们入座,又张罗食案酒食:“两位喜欢听些什么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