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了一口。
“怎么样?”海潮的眼睛映着灵符的光,像皎月一样熠熠生辉。
“很香甜。”梁夜道。
“那就好,”她的眼睛变成了弯弯的月牙,“你多吃点。”
梁夜用尽全力吃了一块,问道:“失踪的男童找到了么?”
海潮点点头,把白天发生的事简单说了说,本想将方才佛堂里的怪事告诉他,但见他神思倦怠,怕他听了担心,便道:“你先睡,养足了精神再说。”
梁夜摇摇头:“你把查到的事告诉我,然后赶紧回去。”
“我不回去。”海潮斩钉截铁道。
“你……”梁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我会把病气过给你。”
海潮又好气又好笑,将他按在床上:“你试试呢,看你的病气厉害还是我厉害。”
说罢二话不说掀开衾被钻进被窝:“嘶,这被子可真薄,还湿乎乎的,盖着和没盖一样。”
不等梁夜说什么,她转过身抱住他:“这样就不冷了。”
梁夜浑身蓦地一僵,然后止不住颤抖起来,他仍旧挣扎着转过脸去,徒劳地想离她远一些,然而她短小的胳膊紧紧箍着他的腰,抬起一条腿压住他:“老老实实睡觉,病了还不安生!”
她小小的身体像一团火,温暖地燃烧着,包裹着他,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深沉的倦意压在他身上,他这才发现自己这么累,就好像疲惫不堪的旅人终于回到了家乡,眼皮渐渐发沉,他的意识沉入了黑暗中,但这次的黑暗很温暖,很舒服,丝毫没有令他恐慌。
海潮感觉身旁的少年呼吸渐沉,身上沁出薄汗,这才松开他。她取出帕子替他掖去额头上的细汗,然后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躺下,轻轻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指很瘦,隐隐已有棱棱的骨节,手心还是热得烫手。
灵符化成的光飘在枕边,随着少年沉沉的呼吸忽明忽暗。
海潮借着这光打量他,他睡得很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在梦中也不得舒展。
她记忆中梁夜一直很冷静很镇定,难得看他露出脆弱的一面,心尖又酸又软,一时竟然睡不着了。
不知是不是变小的缘故,深埋在记忆中的一些久远往事也随着身体的感觉翻腾起来。
她想起小时候和梁夜一度并不算亲近。
梁夜从小性情阴郁、沉默寡言,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同他说话就像往水潭里投石头,不管投多少,都“咕咚”一下沉入水底翻不出多大涟漪。
而且阿耶阿娘总是在她耳边念叨着“要多带小夜玩”、“也和小夜说说话呀”、“别冷落小夜”、“小夜这孩子多乖巧懂事啊,真叫人心疼”……听得人耳朵里生茧,她又是天生反骨,便越发不肯待见他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亲近起来的呢?她很久以来一直想不起来,直到此时方才记起。
那是一个燠热的夏夜,阿娘一边给她打扇子,一边和阿耶喁喁地说着家常。
他们以为她睡着了,于是说起了梁家母子的事。
她听见阿娘压低声音对阿耶说:“有件事我压在心里很多年,连你都没说过。”
阿耶有些酸溜溜的:“什么事,连我也要瞒着?”
阿娘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毕竟是别人家的是非,说出来总像是……不过小夜这孩子太惹人疼了,这件事在我心里憋得慌……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还是同你说道说道吧……”
顿了顿:“阿梁生完小夜那天夜里,我听见孩子的哭声,生怕他们娘俩有什么事,就起身去看了一眼……”
“那晚你出去了?我怎么什么都没听见……”
“你睡得死了一样,哪里听得见。”
“……那天出什么事了?”
“我走到她家,推门进去,看见她把小夜放在地上,包被散着,孩子光身躺在一层薄薄的被子上,那可是寒冬腊月,都冻得发紫了!”
阿耶沉默了一会儿:“是不是有什么缘故?”
阿娘:“不知道……我唬了一跳,赶紧把孩子抱起来,问阿梁怎么了,她说没事,孩子尿湿了,正要给他换衣裳,可那哪里是换衣裳的样子!
“她不说,我也不好多问,那天夜里不敢走,就坐在床边陪着她,抱着孩子哄,一会儿孩子暖和些了就开始哭个不住……
“我一问才知道她生完孩子就没给他喂过乳,孩子饿了一整天,哭的力气都没了‘嘤嘤嘤’的像只奶猫儿。
“到这时候我也看出来她不想养这孩子,要任他自生自灭,可那是一条命啊!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好好一个孩子就这样饿死冻死,就劝她说,‘我知道你一个人拉扯大一个孩子不容易,你别怕,我们会帮你,要是你将来遇到合适的人,怕带着这孩子拖累你,可以把他留给我们养。’”
“她说什么?”
“她说‘阿姊,你不明白’……然后就哭起来,哭了很久终于停了,把孩子接过去喂了第一顿奶,第二天起再没提这事,我以为她想通了,也就当不知道这事,囫囵过去了。”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后来我一直想,当初那件事,我做的对不对……”
“救了那孩子一命,你后悔么?”
“不后悔,小夜是个好孩子……可是……”
“不后悔那不就结了,你没做错……”
海潮迷迷糊糊地听着,虽然阿耶阿娘这番话她还不能理解透彻,但也听明白了,小夜的阿娘本来不想要他,生下他第一天就差点把他冻死饿死。
小夜真是可怜,她心想,我得对他好些才行。
从此以后,她每天都会去找梁夜,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记着分他一半,阿耶阿娘夸小夜乖,把她和小夜比,她也不生气了。
有一天,不知是谁出海回来,给了她一小块石蜜,那可是稀罕物,她忍着馋,用刀背把石蜜砸成两半,自己吃了小的一半,留了大的一半给梁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