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些都是歪理,”她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不是每一个努力活下来的人都做过恶,况且就算我们的祖先做过恶,这些罪孽也不该算到我们头上,我行得端坐得直,手上干干净净,我就没有罪。”

顿了顿:“就算父母是大奸大恶,孩子也能做个问心无愧的好人。”

邪灵打量着她,眼神轻蔑中带着些许艳羡,就像饱经沧桑的老人看向天真无邪的稚子:“你说的好人根本就不存在。”

“不管你怎么说,我只知道你害人就是不对。”海潮道。

邪灵嗤笑了一声:“难道没有我,这世上就没有侵夺、奴役和攻伐?”

她看了眼失魂落魄的皇帝:“只要有这些人永不餍足的贪欲在,就会有流血漂杵,千里白骨。”

她忽然露出个甜美的笑容:“我是来同你做交易,不是来与你争辩的,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我还是继续替你答疑释惑吧。

“你怎么会在本朝的太妃墓里?”海潮问。

邪灵道:“一千多年前,有个和尚找到了我,他是殷商遗民的后代,祖先是祭祀滳水的大祝,他用卑鄙的手段将我制住,关进一口石棺中,然后在滳水边建了一座寺庙,收了几个徒弟,告诉他们地下的石棺中镇压着邪祟,如果放出来世间便会有滔天的祸乱。”

“是真的么?”海潮道。

邪灵只是浅浅地一笑,答案不言而喻。

“我中了那男人的奸计,丧失法力,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石棺里,他的徒子徒孙代代相继,就这样将我关了好几百年。”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几百年过去,石棺的桎梏松动了些,我的法力也恢复了少许,灵体终于能离开石棺,在不远处走动一下,同那些来庙里求神拜佛的百姓说说话。”

“所以你就与他们做起了交易?”海潮问。

邪灵:“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不容易。那些都是蝼蚁一样卑微渺小贫弱之人,人渺小,志向也渺小,能用来交换的东西也少得可怜,等上好几年才能遇到一条大鱼。”

邪灵向皇帝一指:“最大的鱼要属他那贪得无厌的祖父。”

“他想以慵常之身夺取天下,”梁夜道,“他能用什么同你交易?他的子孙后代?似乎不够吧?”

邪灵:“你很聪明,我喜欢同聪明人打交道,尤其是志存高远的聪明人,可是……”

她蹙起眉头:“你的欲求有些飘忽不定,我看不清……你有什么想要的?我可以同你做个交易。”

“不必。”梁夜斩钉截铁道。

邪灵似有些遗憾,在他脸上流连了一会儿,方才收回目光,继续道:“他的子孙后代自然不够,除了子孙的命运之外,他还答应了我三个条件,其一,杀光那寺庙里的和尚;其二,他献上了国运,在他寿终正寝一个甲子后,他的王朝将分崩离析,兵连祸结,洪水滔天,数十万生灵都是献给我的牺牲,到那时,我便能超出三界,脱离五行。”

梁夜眸光一动:“你想成神?”

海潮只觉荒谬绝伦:“这么伤天害理,怎么可能成神?就算成神也是邪神!”

“有何不可?”邪灵道,“吞噬那么多人牲的河神,不是一样受人顶礼膜拜?所谓正邪只是虚妄的世人用来骗无知孩童的东西,怎么可能约束神明。”

“难道就没有天理么?”海潮道。

“就算有,它也向着强者,”邪灵道,“一个甲子,很快就要到了,诸位都能亲眼见证。”

海潮不自觉地颤栗起来。

“我等果然是渺小之人,还是将阁下看轻看小了,”梁夜道,“我们以为你只是想当监国长公主,执钧秉轴。”

邪灵仿佛听不出他话里的讥嘲之意,朗声笑起来,笑声如少女般轻灵。

“还有什么要问么?”

海潮看了眼皇帝,懒得再假装他的女儿:“他呢?和你做了什么交易?”

邪灵道:“我替他除掉了太子和几个文武双全的兄弟,扶他上了帝位,他除了履行先祖的约定之外,还要替我搜寻合适的躯壳。”

“是皇后?”

邪灵颔首:“不想他临到头却后悔了,与那漏网的和尚一起算计我,将我封入棺木中下葬,又雕了玉像压制我。”

她瞟了眼皇帝,嗤笑了一声:“连那和尚的祖师都不能将我彻底除掉,就凭他这些拙劣手段?白白多死几个人罢了。”

皇帝脸色苍白,虚弱道:“朕……我只是听信了那僧人的谗言……”

邪灵一笑,显然既不相信也不放在心上,她看向皇帝的眼神就如俯视一只蝼蚁。

“五公主同你做了什么交易?”海潮问。

邪灵伸出手指,依次点了点海潮和梁夜:“你和他。”

海潮有些困惑。

邪灵道:“我最擅长分辨被欲望灼烧煎熬的人,每一代总有一两个这样的人,五娘便是如此。她生母本是名门出身,却因罪没入教坊司,成了卑贱的乐伎,五娘自视甚高,可又因母亲身份低人一等,在一众姊妹中抬不起头来。她在杏林宴上对探花郎一见倾心,不想心上人却成了七妹的驸马。

“在一众姊妹中,她最嫉妒、最嫌恶的便是备受父亲宠爱的七妹,每当见到你们同进同出,她便如置身炼狱。我原本不想同她作交易,她的躯壳并不适宜,只能作暂居之所,她的魂魄亦孱弱无力,战于我无用,但见她饱受煎熬,我于心不忍,还是答应了帮她。”

海潮简直快要气笑了:“这么说你还是个大善人呢!”

邪灵并不理会她:“她要你的命和驸马的人,命我已经取走了。”

“小七……小七已经死了?”皇帝如梦初醒,“腾”地站起身,震惊地看着海潮,“那你是谁?!”

邪灵“扑哧”笑出声来:“连自己最‘宠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这会儿又装起慈父来。这孩子尚未出生,她就已经是我的了,你忘了我们的交易么?”

皇帝一愣,随即缓缓坐回榻上,仿佛朽木倾颓。

“是你杀了七公主?”海潮向邪灵道。

“我只是履行诺言,完成交易。”